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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疏真轻声叹息。声气清淡柔曼。夜风之中身形纤弱。仿佛要从城墙上凌空仙去。哪有当年杀伐决断地摄人威仪?

  金禅微微抬头。仰望着她——两人隔着一道不高地城墙。彼此扬声说话。悠闲轻松好似友人对谈。实则却暗藏无穷诡谲思谋。

  “殿下何必自贬如此。凤凰即使偶尔低飞。一旦临空。仍能将蛇鼠之辈扫荡一空。”

  金禅虽然仍带轻笑。说话间神色却颇为郑重。丝毫不见轻佻。

  “大王实在太高看我了……倒是您。如今掣肘俱去。兵临城下。一举一动皆让国乃至中原心惊啊——这般威仪赫赫。天下间只在一二人而已啊!”

  疏真仍是细声轻语道,字字传入金禅耳中,却好似引染了他一开始便有的怒火——

  他冷然一笑,“本王不过是个化外蛮夷,也只能以武力逞强了——殿下冰雪聪明,凭几句口舌之利,就为我增添无穷麻烦与杀机,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吧!”

  疏真微微侧头,清浅笑道:“大王的话,我可听不懂了!”

  “真人面前何必说假话?!”

  金禅阴沉了神色,嬉笑不再,眼神中竟也有无穷诡杀,“金扈从你这里回转后,便立刻放出消息……”

  他胸膛起伏着,以更低沉的声音道:“他说,父王的死别有隐情!”

  这话低沉入耳,却是力道万钧,骇人至深,疏真静静望着他,却是让金禅越发沉怒——“他怎么会发觉的?!”

  疏真微微一笑,不为所动道:“这话问得太奇了,这本是你们家的家务……”

  “这个时候撇清,可是晚了!”

  金禅笑中带煞,让人凛然生惧,他的面容在黑暗中微微抽搐,咬牙冷笑道:“你别忘了,杀我父王之事,我们两人谁也脱不了干系!

  ***

  通红火苗在炉膛中冉冉吞吐,最中一圈似有白光昊辉,火星溅飞之下,一团黝黑发蓝的陨铁逐渐凝实。

  只听哧一声响,老铸师将水喷在上面,一闭眼,从另一个硕大的瓶中倾倒出星星点点的珠光,融入其中。

  火越来越热,最后,只听萧策一声叹息过后,终究将自己手腕划开,溶入药中,顿时血花四溅。

  “这就是你要的血祭。”

  血凝成点,在炉中上下翻滚不定,终究融入了陨铁之中,发出呲啦轻响。

  老铸师聚精会神之下,一个印章雏形即将在眼前出现。

  窗外一阵风声呼啸,似哭似笑,好似在嘲笑着人们的愚行。

  第一六十四章 金氏

  火照得人脸都仿佛鬼魅一般,老铸师忽然“咦”了=随即站起身来,“怎么了?”

  火光在下一瞬暴涨,却是化为诡谲的幽绿,只听“劈啪”一声,清脆的爆响声响起,随后又是一声巨响—整个铸炉被生生震成了几块。

  碎片飞溅之下,老铸师躲闪不及,眼看就要遭殃,萧策挥剑而起,锵然之声不绝于耳。

  “这次铸造……失败了。”

  老人垂下头,声音讷讷,却实在可以听出其中的灰心沮丧。

  “怎会如此?”

  萧策剑眉一轩,双目神芒灼然,“乌金配以沉烟玉,以自身热血贯注,明明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为何会……?”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过一只玉匣,打开仔细观视,半晌,怒意满盈道:“这沉烟玉被人动了手脚!”

  未等老铸师反应过来,他长身而起,面带冷煞,“这次烦劳老丈了……”

  身影远纵之间,留在桌上一个金锭,在夜灯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

  城墙上下。不过几丈。却是各怀心思。气氛诡谲。

  疏真长袖轻拂。纤纤玉指略过散乱地鬓发。低声笑道:“不知道百万狄人听到你所说地。该是什么表情?——他们所景仰之人。睿智神秘。谐洒脱地大王。竟是大逆杀父地枭之徒!”

  她仿佛在无声冷笑。清明双眸在黑暗中澄若秋水。冷若星辰。

  金禅全身地血液都涌上头来。这一刻他恨不能一拳将城墙毁去。

  但他终于没有。他看着城墙上。那白衣翩然地身影。静静地笑了。

  “你好似忘记了一件事。”

  低沉的声音带笑,好似鬼魅一般,“从史书上看,我父王是在江受挫败退后,气上加伤,在回夜宫中逝的。”

  他的声音越发沉稳,却透着诡异的飘忽感,“所以,你所说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随即冷笑一声道:“不过,我弟弟金扈曾经声称,他在父王的脖子上看到过一个血洞,漆黑凝固——我告诉他,这是在江被萧策所伤,他当时信了。”

  他眯起眼,望着城墙上的倩影,沉声道:“他最近在跟朱闻那小子作对,昨日突然而回,居然一路杀进我的王帐,以自己颈边的血洞,来逼问我父王真正的死因。”

  他抬眼再望,低声笑道:“要回答这个问题,真是非常简单——我只需回答他,当时萧策与长公主在一起,到底是谁伤了父王,我也没有看清楚。你猜,他会联想到什么?”

  “金扈此人浪子野心,但与我父王倒是感情深厚——更何况,因为父王突兀而死,他平白失去了问鼎王位的机会,想想看,如果他猜到你的真实身份,随后广为散布,你在北疆的日子,可就要精彩万分了。”

  他笑得啧啧有声道:“谁能想到,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殿下,竟会落到这等田地呢——普天之下,要你的命,以及恨不能凌辱你至死的人,可不知有多少呢!”

  夜风瑟瑟,吹起疏真的衣带,半晌,她终于开口了,“是我下的手又怎样?虽然那血洞是我以七旋指戳杀,但最致命的,却是他饮下的剧毒——想想看,当时有谁能让他毫无防备饮下此毒?”

  她的声音亦是冷静无波,“我如今不过是天涯畸零人,一介白身,死了也于国势无补——你就不同了,一旦被揭穿,你的王位,你的大权,你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连你最忠心的三千控弦之士,也不会再听你之命。”

  “真是笑话……此事过去这么久,你有何证据?”

  金禅叹了一声,几乎要以怜悯的眼光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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