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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你发愁是你的事,与我何干。”这回秋意遥却不再顺着问。

  “意遥,我们几十年的兄弟,你怎可如此无情无义。”燕云孙低头一副无比怨屈的模样。

  秋意遥摇头,看着他道:“你专门拿这种东西来给我看,也就别再拐弯抹角了。”

  “哎呀,意遥,你比那些红颜知己更为知我呀。”燕云孙抬头,满脸感动地伸手去拉秋意遥的手。

  秋意遥手指一弹,将燕云孙的手弹开,叹气道:“真不知你这般模样到底是如何当上这州府的。”

  “自然是陛下慧眼识英才啊。”燕云孙大言不惭的自夸。

  “我记得你有说过陆都统在几日前去了景城。”秋意遥懒得再与他胡缠。

  “所以说我运气不佳啊。”燕云孙颇是感慨的叹气,转而又一脸喜气的看着秋意遥,“不过呢,上苍也还是照顾我的,这不就让你与我一道来这月州了嘛。”

  秋意遥沉默。

  燕云孙看着他,眼珠子一转,然后一把扑过去抱住秋意遥,伏在他肩头嚎啕大哭,“意遥,你可要救我呀!你也知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呀,可不知带兵打仗,你要不帮我,这回我可真要死在这里了,不但我要死在这里,还会因戍边不力而招致大罪而牵连亲族,到时陛下肯定还要斩了我的爹娘兄长嫂嫂姐姐姐夫侄儿侄女们……意遥,你不救我,至少也要救从小视你如己出的燕伯父、燕伯母啊!”

  “有声无泪谓之嚎。”秋意遥抬袖在燕云孙肩头一拂,燕云孙便半边身子麻了一下,然后便被推开了。

  “你要不帮我,那我还要闹,还要上吊!”燕云孙摆出一脸无赖样道。

  秋意遥瞪着他,既无奈又好笑,“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大概就是从小就认得你。”

  “所以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从小就认识你和意亭。”燕云孙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秋意遥看着他满脸无语。

  可燕云孙却在下一刻正襟而坐,神容严谨,自袖中掏出几张纸递给他,道:“我来月州后,文武官员皆有接见,这上面列的便是我见过的还算是人才的几名武将。只是说到调兵遣将我实在不通,所以你帮我看看,该如何用他们。”

  秋意遥接过,展开,纸上列着数名武将的出身、年龄、品性、职位以及燕云孙估摸出的其个人能力,他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微笑。虽说燕九公子一贯的散漫不羁,可该做的该看的该知的未落一分。看过一遍后,他将纸还给燕云孙,并未言语。

  燕云孙倒也不催他,只坐在一旁打了个哈欠,然后便倚在榻上,眼睛半睁半闭,似睡未睡。

  秋意遥起身,走至水池边,目光自湖面掠过,然后静静的望着对面的一树珍珠梅,似乎是在欣赏枝头那些清雅秀丽的花蕾,又似乎透过那些花望到了很远的地方。

  “男儿何不带吴钩,踏取关山五十州。”许久后,他蓦然轻声吟道。

  燕云孙听得心头震动,不由坐直了身,抬眸往他看去。

  池边人久病缠身,面色苍白,身材瘦削,一身素袍,便显得越发的羸弱,可那双眼睛从来都是那般清澈而坚忍。而此刻,他的眼中更是绽放着一种炫目的华采,仿似是暗匣里藏着的绝世宝剑终于重见天日绽放明光与锋芒。

  秋意遥的目光自那株珍珠梅上移开,然后仰首望向天际,微微眯眸,承受那炙热而刺目的阳光。“云孙,我替你去山尤。”

  “意遥,你……”燕云孙惊讶。

  “云孙,你难道不信我做得到?”那是一个语气平淡的问句,可隐隐的傲岸已不露自显,那是以往二十多年他从未自温雅谦忍的秋意遥身上看得的。

  秋意遥微微一笑,目光依旧望向天际,炙烈的阳光已刺得眼前一片模糊,可他不想低头,不想移目,就想看着这耀射天地的朗日。

  “你有任免三品以下官员之权,你便让我……嗯,让我想想……四品的武职是都尉,那么你便让我当个都尉吧。”

  燕云孙未语,只是看着池边沐阳而立的他。艳阳如火,而他便似火边的一尊琉璃,给火光映衬得流光溢彩,却不知什么时候便会为火所化。

  许久,他才开口:“意遥,我并不需要你去丹城,你只需要告诉我哪位武将适合领兵守城,哪位适合领兵出击,而我方又该以何策应敌。”

  秋意遥回身,带着一脸浅淡的笑容轻轻摇头,“云孙,我又非先知,岂能在敌人未至时便先有御敌之策。况且,战场之上瞬息千变,非亲置其中,又如何能有应敌之法。”

  燕云孙听了也同样摇头,“意遥,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你的身体不允许你上战场去。我带你来月州的本意是治病,回帝都时我还想吃秋家伯母做的菜,并不想被她痛骂。”

  秋意遥闻言并未露出失望之色,面上依旧一派平淡,他转回身看向水池,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如云似霞的紫藤花,也倒映着碧蓝的晴空。

  “云孙,我不是秋家亲子。”蓦地,他道。

  燕云孙微愣,想这是全帝都,甚至说是全天下只要知道威远侯的人都知道的事。

  “这我从小就知道,而侯府里的人都知道,侯府外的人也都知道。”秋意遥静静的看着那在水中微微荡漾的紫藤花簇。“爹娘、兄长待我之好,非是亲人而胜于亲人,但这并不会让他人就没了闲言暗忌,而爹娘每每耳闻总是一脸不豫,兄长更是曾因别人骂我一句‘野种’就把人打得头破血流,结果反挨了爹爹的打。”

  燕云孙听着不由暗暗点头,打得好,秋意亭那臭小子总算也挨过打啊!

  “所以我从小就懂得了看人眼色,懂得如何说话才不会被人憎厌,如何做人、做事才会令人喜欢。”

  燕云孙暗爽的心情还未到顶便是一呆。

  “我就这么察言观色地长大,然后他人提及威远侯家的秋意遥,亦从一开始的‘狗杂种、来路不明的孤儿’到‘侯爷家的养子’到‘秋家二公子为人温文谦和,待人细心宽谅’。”秋意遥微微一笑,那笑容淡淡的如一层浮烟飘在面上,“到而今,天下间知道我的,看到是赞我的比骂我的人多,而爹娘亦以我为荣。”

  燕云孙怔怔看着他。

  “可是这个温文的秋二公子,也许只是一个虚壳。”秋意遥面上的浮烟似的淡笑终于散去,于是露出那种空洞而怅冷的眼神,“而……真正的我是个什么样子,却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燕云孙依旧未语,只是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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