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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景宁不敢怠慢,敛身再拜,声音低低,“太皇太后说的极是。宫中还在丧期,实在不敢再出什么岔子。更何况公主金枝玉叶,若果真是囚禁在南三所,也是太怠慢了些。”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图佳虽忤逆犯上,可若是太皇太后不想难为,就算将来送审到大理寺,一应官员没人敢说个不字。景宁知道自己的份量,在这后宫,当一日妃嫔便要守一日本分,她是承蒙皇恩入这宫闱,却也由太皇太后一手提拔,知遇之恩,总要有所回报。

  “你在哀家这儿说话,也不必这么拘着,”太皇太后掌着大蒲扇,一下一下地摇着,“哀家确实想放她一码的,可也不是为了私心。佳儿毕竟是公主,若是赶尽杀绝,难免让其他出了阁的公主们寒心,闹将起来,也不好收场。”

  景宁倒真是没想到这一层,不由暗叹太皇太后处事周全。

  可图佳的罪名已定,想要将她放出官去却也不容易,太皇太后有了心意,对外又不好明示这由头,必是要有人提出来……

  “太皇太后容禀,臣妾倒是有个属意。”景宁低眉垂首,声音细细。

  将她特地招到这官里来,难道真是为了喝茶闲话么?太皇太后是个心里有数的人,最明白什么时候该走哪一步棋——抓人,是慈宁官下的懿旨,朝令暮改,贻人口实:但倘若另有良方,则可当别论。

  太皇太后眯起凤眸,脸上笑意吟吟。她喜欢这宁嫔的贴心,一点就透,不枉费了她事事委以重任。

  “你且说来听听。”

  景宁承旨,缓缓地道:“公主忤逆犯上,的确罪无可恕,可毕竟也是听了额驸谗言,一时眯了心窍。皇上如今对南疆用兵,额驸又被诛杀,说到底,终是亏欠了公主一份情。”

  “那依你所言……”

  “不但不罚,反而要奖。”

  太皇太后眼睛蓦地一亮,须臾,脸上笑意更深。没错——不罚,是为了安抚丧夫之痛的图佳,也是对诸多出格的公主们有了交代;褒奖,则显示了天家恩情。一举两得。

  果然还是这宁嫔最是称她的心意。

  “那这事就这么办吧,”太皇太后微抻了抻胳膊,一会儿工夫,似是倦了,懒懒地笑道,“索性是要等着皇上回朝的,佳儿就先在南三所闭门思过,等过了这风头,再行处置也不迟。”

  “太皇太后英明。”

  ◎又见福贵人

  六月的天气,开始变得燥热。

  隔几日得了闲,景宁便去北五所探望董福兮。

  自她从那符望阁出来,倒是从未再去过北五所。一则是太皇太后有旨意,后官妃嫔不得诏命一律不得擅入冷官禁地;二来,自她回复封号,官里繁复事端,一刻不让人喘息。后来索性消停了,又逢赫舍里皇后大丧,便是连福贵人临盆都不曾来探望。

  半月前,冬漠曾去送补品,回来的消息,董福兮诞下一个漂亮的女婴。

  六月十三,难得一日凉爽,景宁请了旨,带了太医院的院判胡德清去符望阁给董福兮及小公主诊脉。

  胡德清本是从五品的内延供奉,向来只随侍君王,要他为宫里的妃嫔诊证都是屈就了;可偏皇上出宫前特地交代他好生照看着承禧殿,老头儿无法,非得事事亲力亲为,才不枉皇上嘱托。于是,就连前几日景宁偶尔的咳嗽,都是他巴巴地跑去御药房抓药。

  此刻,端着药箱子,怏怏不乐地跟在景宁身后,脸上却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表情。

  秋静回首顾盼,见胡德亲吹胡子瞪眼,忍俊不禁地温声道:“哪个惹胡原判不高兴了?怎么这个样子!”

  “老臣最近上火……”

  胡德清翘着羊角胡儿,眼一闭,闷闷地道。

  自从一年多前给这位宁主子诊了摘,真是什么事儿都有。如今,竟还让他堂堂一个太医院首席原判,跑到冷官来给贬谪官人瞧病,若是让同袍听了,指不定要编排什么了。

  “胡原判是宫中的老人儿,劳苦功高,有病可耽误不得。明个儿就给李总管说说,让他给胡原判放几日假歇歇……”

  前头,蓦地飘来景宁漫不经心的声音。

  胡德清一听,立刻成了苦瓜脸,赶走几步,溜溜地跑上前,“宁主子,您可别挤兑老臣了。老臣不上火了,就算是上火,也好了!”

  要是给李德全听说,那是要报给万岁爷的,倘若圣上以为自己怠慢了她,一个不高兴,他这差事儿怕是要悬。

  “主子的话可真神,”冬漠捂着唇,生就一张冷艳的脸,却漾着一抹暖笑,“妙语回春,竟是比胡原判的医术还要高明!”

  这下子,胡德清的脸更苦瓜了……

  符望阁的二进院里,种满了青青翠翠的水蜡球,间或一丛一簇的小野菊,初夏明媚,别有一番清幽静好。步之所及,处处莺啼婉转,花香满径。

  董福兮正站在院子修剪花枝,花木掩映中,一袭朴素至极的粗布衣裙,未施粉黛,却也恬静端雅。见到景宁一行四人,先是一愣,尔后唇边浮起一抹笑,敛身,揖礼,却不客套,径自起身迎了过来。

  “妹妹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块请里头坐。”

  大半年不见,福贵人丰腴了不少,珠圆玉润的脸,如明月银盘,眉眼间都平添了一丝韵昧。景宁吩咐秋静和冬漠将补药和吃食放好了,拉着董福兮的手,温声笑道:

  “听说姐姐半月前临盆,妹妹一直未来探望,真是罪过。”

  提起孩子,董福兮眉梢眼角都是笑,“我啊,有了一个宝宝胖胖的丫头,模样倒是不悄,可身子结识得很,接生的嬷嬷都说这孩子生来就是一副福气相。可依我看,哪儿来的福气呢,都是那些人凑趣罢了。”

  说罢,笑着叹了叹,“不过是女儿也好,避开了这后宫争斗,心里头也踏实些。”

  她拉着景宁到敞椅上坐了,亲自摆了粗瓷茶碗,斟了香片,就琏那佐料用的干熏花,似乎也是亲手晒制的。

  “姐姐这性子可不似从前了……”景宁细细端详着她,布衣荆钗,再不是延洪殿那个艳而优容的华贵女子,“有一种温静之气。”

  董福兮的眼睛不由地黯淡了一下,淡淡的笑笑:温静……在这符望阁里头,终日里都是安安静静的,就像一潭死水,呆久了,怕是想不静都难。至于温,想来她是认命了,入了冷官,慢慢地把心气儿都磨没了,再没了来时的骄傲,也就没有奢望了。

  “不提这个,”董福兮唇角再次浮出一抹笑意,“你看我这茶如何?”

  景宁这才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杯盏,方才不曾细品,倒也真不觉得,现下仔细一嗅,竟是芳香醇厚,香味浓郁;再抿上一口,贝齿留香,后韵无穷。

  “姐姐这香片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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