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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公主……”夕姑姑总是一脸无能为力的悲哀,日日夜夜守着我,再也不去找安亦辰了。

  转眼,又是夏天炎炎了。

  曾记得当日为荷包之事,我一怒搬来此处,用了许多的冰,依旧热得头晕脑胀;可今年一样进入夏季了,我居然没觉出热来。夕姑姑还记挂着我怕热,而冰块都是大富人家窖藏,并不是银子所能买到的,就打了井水一遍遍为我擦着地,好去去暑气。

  “我不热。”我劝着夕姑姑:“不用忙乎了。”

  夕姑姑只是不理,满头大汗地用井水擦着,将灰朦朦的旧青砖地面擦得闪着湿漉漉的幽光。

  “我真的不热。”我把手递给夕姑姑,让她感受我手掌的温度。

  我的手,是沁凉沁凉的,半丝汗意俱无。

  望着夕姑姑惊讶的神情,我说得云淡风轻:“心凉了,身子又怎么会热?”

  夕姑姑哭了。

  我却笑了。

  笑着抚琴,奏一曲《戏蝶》。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今日春来,明朝花谢……

  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

  还堪不破么?还堪不破么?

  所谓儿女情长,也不过是一场场营营碌碌的游戏,迭替的,是不同的主角。

  今天是你,明天是她。

  不若绝了是非意,杜了情爱心,远离繁华地,还我自在身,方才一种解脱。

  采菊烹蟹,东篱醉晚,向林而歌,朝日而舞,方才该是我今生所求。

  可如今,此求都已过奢。

  抚着渐渐凸显的肚子,我轻轻地笑。

  不管如何,我用最森严的防备,将孩子护到了四个多月大了。四个月的胎儿,胎盘渐稳,安亦辰想做手脚,更不容易。

  除非他派人过来,硬把堕胎药灌到我肚子里,否则,以现在我这样将衣食简化到极点的生活,背地里下药害我,已经不太容易了。

  这时,王府中又传出了一件喜事。

  侧室夫人谢蓉儿怀孕了。

  进门不到两个月的谢夫人怀孕,大约是今年秦王府最大的喜事吧?

  至于我的身孕,托秦王的强硬手腕,除了我原来的几个贴身侍女,再也无人知晓。

  因为这是一件“丑事”,安亦辰无论如何不肯让它流传出来;而将我的孩子扼杀于萌芽之中,无疑是将这“丑事”源头扑灭的最好方法,可惜安亦辰到底不忍对我用最强硬的手段灌药,终于让我的孩子平安地在腹中茁壮成长。

  至于我与秦王分居的缘由,府中不知暗中流传了多少个版本,自然也有说到我不贞或性情骄纵的。横竖我终日裹足于青衿馆中,什么也听不到,更懒得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了。

  那么,谢夫人怀孕对我也算是件好事了,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到那个相爷侄女的金贵肚子上去了。

  而我的孩子呢?

  我一直没想过离开秦王府,无非是因为他是安亦辰的孩子,我理所应当要将他生在秦王府,并且冀望着父子间天然的血缘关系,能够最终让安亦辰明白,那是他的孩子。

  可现在,便是将他生下来,安亦辰也不会多瞧他一眼吧?

  唇角抿出笑意,唇边却被咬出淡淡的咸腥味。我终于觉得,秦王府、安亦辰,似乎已无可留恋了。怕只怕,即便有了一大堆的妻妾,安亦辰还是不肯放我离去。他说过,我便是死了,也是他安亦辰的鬼,这辈子休想踏出秦王府。

  那么,我还要拖着日渐笨重的身体,在这里苦苦挣扎着,如履薄冰般小心防备他出其不意的伤害么?

  这一日,夕姑姑穿着家常的灰布衫子,将刚让人送进来的西瓜洗了,切了两片送到我手中,又拿了刀去洗鲫鱼,打算熬了汤给我补身子。

  想夕姑姑虽是侍婢,可大贵人家的贴身侍女,原就不用做甚么粗活,何况后来是皇后、公主的心腹,更是尊贵,哪里做过这些粗活?自从跟了我来这青衿馆,过这形同放逐的生活,着实遭了罪了。

  我心下不安,吃了一片西瓜,遂到厨下帮忙,帮她搬好柴火,又将清水用盆子舀到夕姑姑跟前,让她漂洗鱼时用。

  夕姑姑着急道:“公主,你身子重,别做这些粗活了。”

  我笑道:“没事,没见我最近身体反而结实许多么?也许我天生该过这种日子吧?”

  夕姑姑强笑道:“公主,不会这样,这日子,一定只是一时的。”

  可说着,已用袖子去擦眼泪。

  我不想见到她为我伤心的模样,洗了手,就要离去时,忽听夕姑姑惊叫一声:“这是什么?”

  我一怔,走过去看时,却见血淋淋的鱼腹中,有一只鸽卵大小的蜡丸滚落。

  史书早就记载,在秦末陈胜称王时,便曾有鱼腹藏书之事,“丹书帛曰陈胜王”,以示天赐神喻;又有刺客藏利匕于鱼腹之中,掩人耳目行刺权臣。可见鱼腹一直以来便是暗通款曲的绝佳载体。

  而现在,又是谁要传递什么信息给我?

  将蜡丸洗净了,擦干,轻轻剖开,果然是一道帛书。

  “公主,予等已联络北地接应,公主如欲离去,可联络王记米铺王三,予等将竭力相护,虽死不辞。”

  落款处,是一种奇异的图形,我辨得出,那是一种黑赫的符号,或者说,是一种原始的文字,代表的是树林。

  林翌!

  是林翌和达安木他们!我出事后他们并没有放弃,甚至联系了黑赫求救。

  黑赫地处极北,所谓北地,自然是黑赫的隐晦说法。

  黑赫有故燕的两百多死士,有与我感情深厚的雅情姐姐,还有渐渐脱却稚气开始掌权的昊则王子。

  我有危险,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他们现在只知道我过得肯定不会开心,却吃不准我到底愿不愿离去。

  毕竟,至少林翌和达安木知道,我是自己选择了回秦王府,带了满腹的幸福梦想。

  “公主……”夕姑姑迟疑地望向我,神情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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