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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根本就没怎么!我们在茶馆里聊天,聊得好好的,她忽然就生气了,站起身来就走,我追出去,喊她她不应,和她说话她不理,我问她到底为什么生气,她站住对我气冲冲的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我就更生气!’你看,这算什么?我真不知她为什么生气嘛!反正一句话,女人,最最不可解的动物,尤其在反应方面,特别的……特别的……”找不出适当的辞来形容,他叹了口气,挥挥手说:“唉,别提了!”

  “你别急,”王孝城说,“慢慢来研究一下,或者可以找出她生气的原因,你们在一块儿谈些什么?”

  “海阔天空,什么都谈!”小罗说,望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想了一会儿。“起先,谈了谈何慕天和梦竹的事,然后又谈到南北社不继续下去,怪可惜的,再就谈起冬天啦,天冷啦,没衣服穿啦……”突然间,他顿住了,恍然大悟的把眼睛从屋梁上调了回来,瞪着王孝城说:“老天!我明白了!”

  “怎么?”王孝城困惑的问。

  “我明白了!”小罗拍着腿说,咧了咧嘴:“她问我怎么穿得那么少,毛衣到哪里去了?我就据实以告:‘进了当铺啦!’我忘了这件毛衣是她自己织了送我的!”

  “你看!”王孝城笑了起来:“这还不该生气?比这个小十倍的理由都足以生气了!好了,现在没话可说,明天先去把毛衣赎回来,再去负荆请罪!”

  “赎毛衣?”小罗挑挑眉毛:“钱呢?”然后把手对王孝城一伸说:“募捐吧!”王孝城倾囊所有,都掏出来放到他手上,临时又收回了几块钱:“留着买香烟!绝了粮可不成!”

  小罗的手又伸向杨明远,杨明远数了数他手里的钱,问他赎毛衣要多少钱,把不足的数给他添上了,一毛也没多。小罗叹口气说:“以为可以赚一点的,谁知道一点都没赚。”

  “听他这口气!”杨明远说:“他还想‘赚’呢!也不嫌丢人,脸皮厚得可以磨刀!”

  “磨刀霍霍向猪羊!”小罗大概是灵感来了,居然念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诗来。一面把钱收进口袋里。

  “你刚刚提起何慕天和梦竹,他们现在怎么样?”杨明远不经心似的问。“你们还不知道?”小罗大惊小怪的:“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听说他们在沙坪坝租了间房子同居了,”王孝城说:“大概是谣言吧,我有点不大相信。梦竹那女孩子看起来纯纯正正的,何慕天也不像那样的人。”

  “可是,”小罗说:“却完完全全是真的,为了这件事,梦竹的母亲声明和梦竹脱离母女关系,梦竹的未婚夫差点告到法院里去,整个沙坪坝都议论纷纷。不过,小飞燕说,梦竹他们是值得同情的,据说,梦竹原来那个未婚夫是个白痴,如果让梦竹配个白痴,我可要打抱不平。我倒觉得何慕天和梦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合适也没有,一个潇潇洒洒,一个文文静静,两个人又都爱诗啦词啦的,本就该是一对。说实话,老早,我对梦竹也有点意思,你们还记得在黄桷树茶馆里比赛吃担担面的事吗?我一口气吃上十碗,不过要想在她面前逞英雄而已。但是,后来我自知追不上,何慕天的条件太好了,我也喜欢何慕天!罢了,说不转念头,就不转念头!结果倒追上了小飞燕。人生的事情,冥冥中好像有人代你安排好了似的。”“我不懂何慕天这个人,”杨明远皱着眉说:“既然造成这个局面,为什么不干脆和梦竹结婚?这不是有点糟蹋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吗?”“你放心,”小罗说:“慕天不是个始乱终弃的人,我了解他,婚礼是迟早的问题而已。听小飞燕说,梦竹病过一场,病得很厉害,现在病好了没多久,说不定这两天,我们就会接到他们的喜帖呢!”“我认为何慕天不会拿梦竹开玩笑,”王孝城说:“他待梦竹显然是一片真情。”“何慕天吗?”杨明远从鼻子里说:“我总觉得他有点纨胯子弟的味道,谈恋爱也不走正路。别人恋了爱先订婚,再结婚。他怎么就糊里糊涂的和梦竹同居了,说出去多难听!将来再补行婚礼也不漂亮。”

  “或者,他们同居是一个手段,”小罗为何慕天辩护着说:“为的是造成既成事实,好断了高家的念头。”

  “哎呀,只要两个人有情,婚礼早举行晚举行又有什么关系呢?”小罗说。“那当然有关系!”杨明远说:“婚姻是一个保障……”

  “我保险,”小罗说:“他们一定会很快的结婚!”

  “才不见得呢,何慕天这人未见得靠得住……”

  “我跟你打赌,怎么样?”小罗说:“我赌他们一个月以内一定行婚礼!”“赌就赌,”杨明远说:“假如何慕天有诚意,为什么不先结婚呢?要弄得这样风风雨雨的,到处都是他们的桃色新闻。”

  “赌十包五香豆腐干,如何?”小罗说:“没有先行婚礼,或者是有苦衷呢!”“苦衷!会有什么苦衷……”

  “算了算了,”王孝城插进来说:“为别人的事争得面红耳赤,何苦?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是别人自己的事,你们操什么心呢?走!我们到邱胡子茶馆里去坐坐吧,跟他赊账。”

  “我不去了,”小罗说,向寝室外面走:“我赎毛衣去!”

  “那么,我们去!”王孝城对杨明远说。

  三个人一起走出宿舍的门,刚刚跨出去,迎面来了一位同学,分别递给他们三封信。小罗一看,是三张一摸一样的请柬,就高兴得大叫起来:

  “我说的吧,怎么样!话还没说完呢,请帖就来了,何慕天那个人绝不含糊的!”“别忙,”杨明远沉吟的说:“这请帖可有点怪。”

  大家看那请帖上印的是:

  “谨订于民国三十二年十二月五日晚六时,在重庆市百龄餐厅订婚,敬备菲酌,恭请光临

  何慕天 李梦竹

  谨上”

  “这事不是有点怪吗?”杨明远说:“现在还订什么婚?为什么不干脆结婚?”王孝城也抓了抓脑袋:

  “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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