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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这也并不表示我急不可待的要抓一个人。"她眨眨眼,"以你这般人才又例外。"

  张睛捧得我不好意思叫她走。但愿利璧迦也会同我耍耍这样的花枪,也许真的谁没有谁都活下去,但我爱听这样的话,耳朵受用。

  我对张晴说:"我有点事要办,你请回吧。""终于赶我走了。" 她无奈的站起来,拍拍手。此刻的她有点苍白有点瘦小,与平常张牙舞爪大不一样,竟有三分风韵。

  我说几句客气话,把她送出去,松一口气。

  始终没有触电的感觉。可能是同事这么久,早变成兄弟姐妹。

  我的确有事做,取了保险箱锁匙去银行。

  我约莫知道一八七四号箱里有些什么,利璧迦颇喜首饰,这些年来,她置了点东西。给我一条锁匙,不过是表示对我尊重。

  我抵达银行,签妥名字,手心不禁冒汗,如果贵重的东西还在,那么利璧迦是会回来的。

  我将钢制的怞屉拉出来,一伸手进去,空空如也。我吃惊,一看,只剩下结婚时母亲给的一条金项链。

  我将怞屉重新锁好,一言不发的自银行保管部走到储蓄部,查利璧迦的户口。

  做账的小姐问:"是周璧迦?"

  "不,利璧迦。"

  她办事地方的女职员以冠夫姓为荣,往往叫陈李小兰、王宋玉莲之类。

  利璧迦一直没有用到夫姓,人都称她利小姐。

  银行职员的答覆来了:"周先生,周太太的户口在上个月十号已经全部结束。" 我道谢便离开。

  户口下财产全是她挣下来的,即使是我的东西,我也不 会吝啬。 看样子我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利璧迦暂时是不会回来 的了。

  天淅淅下起雨来。是那种带着煤灰的小水点,沾在衣服 上就是淡淡一个灰迹子,很难洗得掉。 中学毕业后在工专念了三年,被保送往英国一个叫胡佛汉额的小城读机械工程,每日清晨五点便要出门,天天都下 这种煤灰毛毛雨,天地人都蒙着一层灰朴朴的污渍,难过是难过到极点。

  我又吃了整整两年苦才考进大学念硕士,本来这种屈辱在今日只会衬得我的成就更闪闪生辉,不知怎地,今天我的心情坏到顶点,忽然又像回到十多年前,一个小伙子独闯江湖,离家两万公里,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半工读的厂里有一只外国猪狸,坏是坏得不得了,硬要我抬生铁,一束束,都是铁刺,一双手就毁在那里,生满老茧,他连我戴家中寄来的白麻劳工手套也看不入眼,总与我寻麻烦。打那个时候起,我就厌恶外国人,国家不强是不行的,子民不为国家出力也是不行的。

  家中只有我一个人续上大学,成担的神主脾等着我拿文凭回去,只有抱着破釜沉舟之心咬紧牙关死读。 今天都想了起来,当中岁月似没有过,我双目孺湿。

  那年的圣诞我就胃出血,躺在医院中,报喜不报忧,也没敢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抬头所看到的,又是窗外那一角铁灰色的天空。

  前年第一次到鞍山,一下车就发呆,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天色竟一模一样,特地去配色也还没有配得这样凑巧。

  真是命中注定。

  我没想到会在困境中遇到一枝百合花般的利璧迦。

  我是苦学生,她是千金小姐,地位背景都不能比,但也是注定的,我终于得到她。

  我又失去她。

  我约了做律师的朋友吃午饭,把小郭也拉出来。

  我问:"如果夫妻之中有一方出走,婚姻还是否有效?"

  律师扬起一条眉毛,"出走?只到购物中心走-走,是不影响婚姻的。"

  "不,我的意思是,有一方面失踪。"

  律师朋友立刻直觉地认为小郭有毛病,双眼看着他,沉重的说:"如果单方面失综超过五年,你可以在各大报章刊登寻人广告,如果再没有回音,你可以单方面申请离异。"

  "竟要五年。"我说。

  "是的,"律师一边喝咖啡一边说:"至美,男女关系搅得不好,大则身败名裂,小则丧尽精神……不过你没有这种烦恼,至美,你与利璧迦真正是一对壁人。"

  我哭笑难分的呜咽一声。

  然后他又看着小郭,"劝她回来吧,闹下去双方损失可大。"

  小郭知道我要面子,也不拆穿,只叫侍者结账。 律师走了之后他问:"你是否已作最坏打算?"

  我点点头,意兴阑珊。

  "每个朋友都以为你们可以白头偕老。"小郭说:"真可惜。" "她把她名下所有财产都带走了。"小郭忽然想起来,"房子,房子写谁的名字?"

  "利璧迦。"

  "房契呢?"小郭惊问。

  "我不知道,"我说:"保险箱内空空如也,她不会卖掉房子吧,我住到什么地方去呢?"他沉吟,"至美,你也太相信女人了。"

  "不,小郭,有一半是她的节蓄,她父亲去世之后,她多多少少分到一点钱。我的经济情形并不如外界想像中的那么好,我不过是个受薪阶级。""你肯定这件事里没有第三者?"小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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