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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忽然觉得自己过分戏剧化,讪讪地耸耸肩。

  "咦,"邓博士说:"怎么不讲下去?"

  我看她一眼,她倒会打趣我。

  但她的表情一派诚恳,也许我多心了,做科学的女人多数实事求是,没有花招。

  我说下去:"松花江畔的吉林市,风景秀丽,'树挂'奇景,更是全国闻名。另一个北方名城哈尔滨在吉林市北面,十里江堤,尽是白杨绿柳。漠河是中国最北的重要市镇,也是中国的北极城,漠河的白夜奇景和绚丽多彩的北极光,遐迩知名……""呀,北极光。"邓博士兴奋的说。"你喜欢北极光?"我问。"是,自然现象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极光。""在漠河上空的北面,经常出现极光,北极光在北面天空开始出现时,是一个由小至大,颜色变幻不定的光环,色彩臻至最灿烂妍丽时,光环慢慢移向东边,由大变小,逐渐消失,这时到来观光的游人莫不翘首而望,欣赏难得一见的奇景。"她马上下决定,"我一定要去漠河。"我笑,"小姐,漠河位于五十三度半的高纬度地带。在冬季,每晚只有在子夜时分一两个钟头,天色稍微明亮一点,随后又是一片漆黑,白天变为'白夜',温度是摄氏零下三十度,你吃得消?"她反问:"你吃得消吗?""我当然可以。""你可以,我也就可以。"我们两人之间的隔膜就在这一刹那拆除,没想到德高望重的邓博士居然接受激将法。轮到我微笑。"在非洲,我接受过严厉的野外求生训练,一连六十日,背二十五公斤的袋子,在摄氏三十八度高温下与队友达到目标。"我问:"非洲,非洲何处?许多人只在美丽的摩洛哥兜个圈子,在希尔顿酒店泳池晒晒太阳,就自称到过非洲。""津巴布韦。"

  我肃然起敬,"好,你确有到过非洲。"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都几乎吵起架来了。

  我侧侧头,"你从来没有在信中告诉过我。"

  "小事有什么好提。"

  如果利璧迦有这么活跃……但她不好动,憧憬管憧憬,她是不会动的。

  我还有什么资格代利璧迦发言。

  现在我是她的什么人?

  她又把我当作什么人?

  我对利璧迦连最低限度的认识都没有,这八年是白过了。

  "我没想到东北是名胜区。"她说。

  "我也没想到你能把零下三十度的地方当名胜区。"

  她微笑,仿佛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意料中,好像她故意逗我说那么多话,为的就是要使我高兴,她知我底细,她同情我,

  我偷偷看她的侧面,也许是我多心。

  我们是笔友,在通信的当儿已经很豪爽的无所不谈。

  她一管鼻子长得最像利璧迦,笔直,高鼻梁,有希腊味。

  飞机就这样到达目的地。

  大雪,我与邓博士连忙戴上帽子手套,我相信她也有寒带生活经验,不用我担心,

  我们很顺利的买到火车票。

  从飞机场到火车站还有车程,带着她却不觉负累,她给我一种"带"的感觉,一直没有喧宾夺主,但其实有时她颇为主动,尤其是付钞票的时候,我才在掏皮夹子,她已把现款搁柜台上。

  整个北京城是灰色的,她的色彩我最熟悉不过,我寒窗十载的地方,便是这种气色。

  火车站是新盖的,温度适中,我俩已进入工作紧张状态,没有说话,抓着火车票等列车来到。距离出门已超过六个钟点,我不觉得辛苦,不知邓博士如何,这与工作能力无关,女性的体力到底弱一点。

  我心念她,"还好吧?"

  "比想像中的好。"

  她是不会把真实感受告诉我的。

  利璧迦也不会:她们都是比较深沉的女子。不比张晴,大脑直通嘴巴,想什么叫什么。

  我微笑,"你一直没告诉我你是女性。"

  她问,"有分别吗?"

  我又答不上来。现在我情愿她是女性,因为她绝不矫情做作,在工作上完全中性,男人不用替她拖行李拉车门扶臂肘。

  相信我,在钢铁厂中工作,不比主客吃饭,谁也无暇服侍谁,谁坚持要得到这种琐碎的优待,还是去当歌星的好。

  所以我从来不带利璧迦来这里。

  看着我脚上的球鞋,我觉得无限安慰,你能不能想象穿高跟鞋巡视钢铁厂,一失足摔进钢锅的后果?

  但是我亦记得,邓博士柔软起来,象一片水。那夜在酒 吧,我上前去向无名美女勾搭,若她欠缺那一份女性魅力,相信我不会在她跟前失态。

  我叹口气,这是我的污点。

  上火车时她轻盈刚健地飞跃上去,臃肿的衣服及行李都难不住她。

  我说:"跟瑰丽的神话式东方号快车是有点分别的。"

  她笑。

  "口渴?"

  她说:"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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