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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小姨听得肠穿肚烂,立刻噤声。你看,凡事都有不可告人之难处,这是最好例子,所以,别坐着空艳羡别人。"

  "你这故事不合时了。"张晴说。

  我诧异,"如何见得?"

  "本市道德观念益发落后,只要是钞票,有人看着也不怕拾,面子不值什么。"

  我打个哈哈,斟一杯苦艾酒加冰给她。

  她赌气,"换了是我,我也会拾起钞票。"

  "你不会。"

  "怎么见得?"

  "你受过教育,知道一下子去到尽头,很难回头。"

  "教育家,你真令我发笑。"

  是,我知道,我那套观点,去到四十年前,像是走错时光隧道。

  我打个呵欠。

  "现在这间房子这么小,连客房都没有。"她咕哝。

  "我有否令你打消原意?"

  "没有,我决定到新地方去探险,但是你使我好过得多。"

  我啼笑皆非。

  她一只手不住的抚摸我衬衫领子,"你不会到北京去看邓博士吧。"我不答。

  "我也知轮不到我,"张睛自嘲,"不知怎地,总是放不下心。"

  "我这个人有什么好?老婆都不要我,现在不值得争。"

  她犹疑一刻,"马利安也这么说。"

  这两个女人,背后不知怎样低毁我,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

  "去,回家休息。"

  她终于去了。

  屋里开着怞湿机,轻微的呼呼声传出来。

  天气很快要热了,北京会热到三十多度,热得走油,想起来心惊肉跳,热得卡其裤子贴在大腿上,衬衫腋下有一个固定的湿圈,脱下一看,印着盐花,人得不住的喝水,头发要剪得贴头皮。

  有一次停水,我怪叫起来,幸亏老魏家有一只大皮蛋缸,里面有大半缸水,我索性跳进去,连衣带人坐在缸内,一缸水不多久就变得温暖起来。

  那日魏嫂没水煮饭,骂我一顿,痛诉香港人娇纵放肆。

  永超不知挨不挨得过这个夏天,热得不能呼吸,幸亏鞍山要好得多。

  我在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到老魏家去度假也是好的,我非常牵记他们。

  这两年来已不大与此间的亲友来往,之前从未想过与老魏攀交情,但现在觉得他们才是朋友。工余边喝啤酒边听他告诉我当年苦学俄文的情况,听得我津津有昧。

  在这里,每个人的话题总免不了我多威我多富我多帅我多好我多有办法,个个争住做一柱擎天的主角,社会没有他简直哗啦啦会倒塌。

  我想去找永超,她不是那样的人。

  第二天我忍不住买了飞机票,又迟疑。

  此刻心头像是被掏空似的,如果对双足不加以控制,一头栽下去,伤人伤己,就不必了。

  又去退票,强忍一个月。

  在这三十日间,发生许多事,张晴离职而去,发觉新公司没有下班的时间,谁肯留到半夜十二时才好呢,老扳心理变态,喜欢这种疯劲。

  张晴牢蚤满腔,深觉前途黑过墨斗,像做噩梦。

  我花不少劲劝住她,即时叫她辞工,但是她不肯再回头,情愿再读一个文凭,三下五除二,我立刻替她奔波,替她准备九月份入学做全职学生。

  在这几个月空余时间,怕她胡思乱想,又做她保荐人,让她跟一个小组到欧洲做翻译,没有什么酬劳,但至少不会闲着。

  她上飞机那日我松一口气,我这个哥哥做得到家了。

  但马利安出了事。

  她那华籍男友不上路,忘记告诉马利安他家有恶妻。

  人家知道了,纠姐妹团兼数名大汉把马利安狠狠地揍了一顿,眼睛肿得似一只蛋,被推跌在地,浑身瘀青。

  她要报复,被我按住。

  又去找男朋友,人家销声匿迹,影子都不见,于是她才发觉东方不好混,躲在我的小公寓内哭得似猪头炳,你瞧,陰沟里翻船,一头金发变了色。

  她情绪非常不稳定,我又不敢叫她住到永超的公寓去,虽然人事部有钥匙,但永超有洁癖,她大概受不了马记的蚤味。

  我把马利安放在自己家,便于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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