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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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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乏味。”我说,这是她想得到的答案,我满足她。“最好是做建筑师的太太,”我装作很认真,“我最喜欢嫁建筑师为妻,最好是像你,贝太太,我最终的目的是学你的榜样。” 这次连张佑森都听出我语气中的讽刺,他变了色。 贝太太倒是不介意,无论是真的奉承与假的奉承,她都照单全收。 她看看佑森笑道:“森,你最好马上去读建筑。” 我转头对佑森说:“加州理工的建筑系不错。” 佑森被我整得啼笑皆非。 我正得意,一抬头看到贝先生的目光在我身上,他微微摇头,牵牵嘴角,表示指责我刻薄,我的脸顿时又红起来。 其实我并不讨厌贝太太,其实我也并不讨厌佑森。我只是妒忌贝太太比我幸运,佑森又比我安于现状,这两件事我都无法做到,心中一烦,索性跟他们捣乱。 到结帐的时候,结果还是贝先生付掉了,贝先生跟老板熟得不能再熟,我那五百大元安全的被退回来。一直到回家,张佑森都在我耳边嘀咕:“展翘,你怎么了?明知贝太太是我的上司——”我对他大喝一声。“你闭上尊嘴好不好?” 他很生气。 “你气什么?”我恶声恶气的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付出过什么?你又想得到什么?你如果不开心。以后别见我!” 张佑森隔了很久才说道:“话何必说得那么重。” “我告诉你,以后你别理我的事,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即非老婆又非女友,面子是互相给的,记住!” 我停好车,自己抓着锁匙上楼,他一个人站在楼下 到家我把手袋一摔,摔到老远,意犹未足,再赶上去狠狠加上一脚,里面的杂物抖得一地都是,又心疼起来,那手袋值八百多,踢坏了还不是自己掏腰包再买,左右是自己倒霉。 我把杂物一件件捡起来,拾到贝先生的名片,“贝文祺”。我拿着名片坐下来。贝文祺。 为什么有些女人这么幸运。从小嫁个好丈夫,衣食两足之后,又觉得不够威风,于是做份自由自在的工作,对下属吆喝个够,作为生活享受的一部分,真是求仁得仁,每个人在他的环境里都可以找到快乐,只是除了我。 我心里恨着佑森,又恨自己——明知他是那么一个人,却还要与他混在一起,我发誓以后不再与他出去,当然也不再允许他把我的公寓当电视休息室,坐着不走。寂寞就寂寞好了。 第二天约了媚午饭,因为星期三下午不用上课。 “嘿!”她说,“你那位只算低能迟钝儿童,我还认识个白痴呢!”语气像我的女学生,刻薄中不失精警。 “白痴?什么白痴?”我的精神一长,听到有人比我更不幸,我当然高兴起来。 “有这么一个男的,”媚说,“他去到加拿大后,打长途电话回来,一口咬定说半夜两点正我公寓中有男人接了他的电话,这是不是白痴?他临走时又不曾替我付过两年祖,我一不是他老婆,二不是他情人,既然谁都没有爱上谁,我自顾自生活,有没有男人半夜接电话,关他乌事!居然写十多封信来烦我。” 我笑问:“那次是不是真有个男人在你公寓中?” “有个屁。有倒好了。”媚叹口气。 “叫那白痴娶你做老婆,打座金堡垒把你锁起来。”我说,“最省事,不用他心烦。” “娶得动吗?”媚蔑视地说。 “这么蠢男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我问。 “蠢?他们才不蠢,算盘比谁都精刮,两条腿上了公路车,三毫子就到女友家坐一个下午,他们蠢?送香水送四分之一安士,才那么三滴,他们蠢?蠢也不会追求你我,找门当户对的女人去了。” “这话倒说得很对。”我点头。 “相信种银子树的人只是缺乏知识,倒不是笨,”媚冷笑一声,“又贪又笨,真以为会在我们身上得到甜头,做他的春梦!” 我无奈的笑。 媚是我小学与中学的同学,我自七岁认识她到如今两个人是无所不谈的。我们中小学的女同学很多,后来都失散了。就算是偶尔见面,也因小事疏远。有个女同学介绍她医生丈夫给我认识,她丈夫称赞道:“你同学顶斯文,蛮漂亮呀。”从此她不再找我。 做人太太怕是要这样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做人太太真辛苦。 媚与我同样是没有利害关系的独身女人。她受的气受的罪不会少过我。 她常常说:“我不介意辛劳工作,我所介意的是自尊,一个女人为着工作上的方便与顺利,得牺牲多少自尊?” 我补一句,“男人何尝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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