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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一天清晨,自由在阅报的时候轻轻嚷出来:"眉豆,快来看。"

  "我不要看,我没看报纸已有大半年了。"

  "这是另外一件事,我读给你听。"

  "我不要听。"

  自由不理她,自管自读:"独立花园别墅出售:位于本岛麦花臣山道七号花园别墅乙间,地契九千尺,上盖面积约六千尺,独立花园,有盖车房,有泳池,全海景,可自住及收租,即交吉。"

  自由放下报纸。

  宦楣本来在发呆,连忙缓过来,"麦花臣山道七号,这个地址,听起来熟透了。"

  自由说:"是,真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我在那里做过客你知道。"

  "是我知道。"

  自由把报纸搁在一旁,"那间豪华的宅子,不知将由谁得了去。"

  宦楣说:"新贵。"

  自由疑惑的问:"房子是宦家盖的吗?"

  "不是。"

  "那么,你们之前,谁住在那里?"

  这个问题可真把宦楣问倒了,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我不晓得。"

  自由的想象力却奔驰开去,"他们又为什么搬走?"

  "你得问我母亲。"

  "我发觉这间豪华住宅简直可以道出本市沧桑与兴衰史。"

  自由永远这样乐观。

  "宦家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宦楣轻轻说。

  "不,"自由反对,"宦家在那间大厦里的一章已告终结,但是故事仍然继续。"

  宦楣感动了,她说得真好。

  "我们一定得努力写下一章。"自由站起来。

  "你有事?"

  "我兄嫂开了一间小小花店,我去帮忙,赚点零用。"

  是,宦楣颔首,另外一章。宦家的女人一个个自力更生,已与前文无关。

  她收拾公事包上班去。

  回到新闻室,第一件事便是捧着电话与运输署的发言人纠缠,她看见老赵用手招她。

  她结束对话过去。

  他脸容很严肃,"明天立法局辩论白皮书,可能要否决直选。"

  宦楣看着他。

  "我要派你去访问邓宗平。"

  宦楣立刻垂下双眼。

  "他对这件事一定有十分激烈的观点。"

  当然,宦楣想,这件事是他心头肉。

  老赵说:"该宗任务就派给你了,你对他应有充分认识,听说他做过你老师。"他听到的还不只这个。

  "能不能派别人去?"宦楣鼓起勇气。

  老赵看着她一会儿,温和的说:"眉豆,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们可以预见邓宗平将成为明日之星,无可避免地牵涉到许多新闻,我恐怕你会避无可避。"

  宦楣自喉咙底里说:避得一时是一时。

  老赵笑,他听懂宦楣的腹语,于是说:"适应新生活最简单的方法是把旧生活忘掉。"

  宦楣终于说:"我去。"

  "好了。"

  "还有一件事。"

  宦楣转过头来。

  "今天史提文笙离职,我们到牛与熊送他,你也一起来吧,我们都渴望听听你的笑声。"

  宦楣说:"我会出现,但不肯定是否还记得笑。"

  "你当然记得,欢笑同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之后,永远不会忘记。"

  "谢谢你。"

  "甭提。"老赵挥挥手。

  "啊,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你同许绮年有无进展?"

  老赵即时垂头丧气,"她叫我减掉十公斤之后再约她。"

  宦楣忍着忍着,走到茶水房,才对着墙角笑得弯腰。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延续,适当的时候,她还得练习笑。

  下午,宦楣收到一封信。

  厚厚一叠,在手中秤一秤,很有点份量,宦楣认识墨水的颜色,以及这一手钢笔字。

  信壳上贴着法国邮票,是一张毕加索的和平鸽,信自巴黎一〇六区朗尚路的邮局寄出。

  他又调到花都去了,抑或纯粹度假?

  不拆开信就永远不会知道。

  宦楣深深想念这个人,无限的感激他,但正如智者所言,不忘记旧生活,就没有新生活。

  她看着信封,下了决定。

  刚在这个时候,一个同事经过,看见信上别致的邮票,马上问:"小女集邮,可否赐我?"

  宦楣随和点点头,取过剪刀,小心翼翼把邮票剪出,交给同事,他千恩万谢的收下走了。

  自信壳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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