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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他指一指电视萤幕,报告员正是他:“太平洋航空公司八八三班机在本市下午时间八时三十分突然在大西洋近新史哥莎省附近海域堕海,距离降落时间只有个多小时,全体一百十二名乘客及十四名服务人员无人生还……”

  证实了。

  我双腿无力,渐渐蹲倒,跌坐地上。

  “女士,请你起来坐在椅上。”

  我站不起来。

  那好心记者把我一把拉起,斟杯黑咖啡给我。

  这时电视台接待处渐渐有人聚拢要打听失事消息,电视台派员工招呼这班心急如焚的亲属。

  “你的丈夫名叫——”记者取出一叠名单。

  “王旭。”

  他查一查,“他坐在头等舱A2位置。”

  他眼神清晰地说:“女士,你已成为寡妇。”

  我问:“航空公司什么时候才愿证实消息?”

  “他们此刻正在飞机场公报消息,我们有现场直播。”

  我与其他亲属挤在一起观看报告。

  大堂鸦雀无声,忽然我身边有人轻轻饮泣,那是一个少女,我把她搂在怀中。

  这是,陌生人互相拥抱慰问。

  “我的父母亲——”“是家兄……”,“我女儿……”

  我站了一会,回家吧,还赖着干什么。

  我慢慢转身离开大堂。

  有人追上搭住我手臂,“女士,王太太,你还有无其他亲人?”

  我摇摇头。

  那叫陈金山的记者说:“这是我名片,需要帮忙的话,找我好了。”

  我茫然看他一会,回到车上,驶回家里。

  一个人了,我同自己说: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那样做人。

  不要去骚扰母亲,她已经辛苦了一辈子,让她过些好日子。

  车子一停,我看到圣琪在门口等我。

  她紧紧抱住我,“为什么不说?航空公司有电话来。”

  “你自己也够烦的。”

  她太息,“你说奇不奇,姐妹俩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同日……唉。”

  我走回卧室,“圣琪,你说得对,太疲倦了,别叫我,我想好好睡一觉。”

  “家亮,听我说。”

  我摆摆手,学她那样,用被单蒙住头,沉沉睡去。

  一片黑暗,无知无觉,多好。

  我醒过几次,开头是圣琪照顾我,喂我喝粥水,我全吐出来。

  我轻轻说:“真奇怪,心脏像是被人挖空似的,我又不算爱他。”

  “当然你深爱他。”

  “不,我爱的是邓剑华,记得他吗,他大部分功课都是我帮他做成,挑灯夜战,通宵不寐。”

  “真对不起,家亮。”

  我吁出一口气。

  “家亮,你有高烧,我已叫阮医生来。”

  我闭上双眼,我又不是深爱王旭,我无时不刻不想找藉口与他分手。

  阮医生到了,他一进房便吃惊地问:“圣琪,你没闻到气味?”

  圣琪回答:“家亮呕吐过。”

  “不,不,是腐败气味。”

  他走近检查我,看我口鼻,忽然想起,拉出我手臂,“啊,明明痊癒,如何又溃烂生脓!”

  圣琪看到衣袖已被脓血粘在烂肉上,不禁惊呼。

  阮医生忍不住斥责,“你们两人竟不知轻重,快,我与她进急症室。”

  接着一段日子,我像腾云架雾一般,只记得圣琪帮我刷牙洗脸,喂我吃流质食物。

  终于,母亲闻讯赶到,那时我热度已退。

  见多识广的她十分镇定,握住我的手,“瘦成皮包骨了,为什么不早些通知我?我已把大岛房子卖掉,赚了不少美元,随时可以搬回与你同住。”

  我没有言语。

  圣琪问:“李叔好吗?”

  “他很会照顾自己,我不担心他。”

  我上身打横躺在母亲怀中,像个婴儿,忽然圣琪说:“我也要。”

  妈妈说:“小琪,你也来。”

  我们已是成年人,知道母亲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她能做的,只是这样。

  幼时,总以为母亲是磐石,什么人欺侮我们,大声喊妈妈即可,妈妈会来打救三五岁的我们。

  阮医生进来看见笑,“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向母亲解释,我已无恙,随时可以出院,只是,最好在家休养,起码半年不许旅游工作。

  妈妈说:“这半年我看守着你。”

  我轻轻说:“伤上加伤,惨不可言。”

  阮医生又笑,“家亮会完全复元。”

  妈妈说:“发生那么多事,都不告诉我,你们两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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