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亦舒作品集 > 明年给你送花来 >  上一页    下一页


  这时,她又闻到一股清香,转身去看,原来是两盘象牙色的栀子花,几十朵一齐旋开,在晚霞的热气中,香味蒸起,延蔓整间屋子。

  女佣斟一杯冰冻西瓜汁给她。

  一向三餐不济的芝子几乎流下泪来。

  案头有书报杂志,芝子取来看。

  邻家有音乐声传出来,咦,举行舞会呢,年轻男女驾鸏颜色鲜艳的开篷跑车纷纷赶到,看到芝子站在露台上,向她招手:“过来呀,一起玩。”

  芝子完全没有与这个阶层的年轻人接触过,十分诧异,不是说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吗?这班人好像都不用做什么已经锦衣美食,凡事不忧。

  不公平?

  芝子没想过这个问题,不公平太久了,一出生就这样,已成习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不过偶然感怀身世。

  他们都穿着暴露时髦的服饰,其中一个男生走到露台下,高声问:“是茱丽叶吗?”

  大家都笑了。

  “下来玩呀。”

  芝子躲回室内。

  可是那帮年轻人并不罢休,走来敲门。

  女佣笑说:“他们请你随时过去跳舞。”

  芝子没想到交朋友这么容易,是因为她住在这幢小洋房里吧,他们以为身分地位相同。

  芝子看了一会电视,就休息了。

  邻舍的音乐一直延至凌晨,然后,一部部跑车飞驰而去。芝子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一早她起来梳洗。

  精致的小小卫生间归她一个人所用,已是一种享受,不俾别人夹住,一边刷牙一边听别人是否也想用浴室。

  她花了一些时间梳洗,每只足趾都冲洗干净,耳后脖子也再三搽上肥皂,手肘粗皮用浮石磨光,然后搽上润肤油,换上新衣服。

  她带着一身清香下楼,佣人已经做了咖啡等她。

  通常只有芝子帮人做咖啡,这还是第一次由人侍候她。芝子到门外拾报纸,刚弯下身子,有人向她打招呼。

  这么早,抑或,根本还没睡觉?

  是一个年轻男人,晒得黝黑,看着芝子微笑。

  “你好。”

  芝子不出声,在孤儿院里养成的习惯:沉默是金,索性像哑巴一样最好。

  她转身回屋内。

  背后传来那人的声音:“你真人比他们说的还要好看。”

  他们,他们是谁?芝子却没有回头去问个究竟,她不上当,她回转屋内。

  二

  陆管家迎出来,“做得好。”

  她是几时来的?

  芝子说:“早,我什么也没做。”

  “最难得是愿意什么都不做,一些人,忍不住手,非要搞破坏不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管家坐下来喝茶。

  “对面那家姓曹,刚才那个少年是哥哥,他还有一个妹妹,两人成日开舞会。”

  芝子只是陪笑。

  “上次聘请的陪读,一下子就走到对面马路去,乐不思蜀,立刻被我解雇。”

  芝子收敛笑容。

  “心那么野,怎样服侍病人。”她叹口气。

  管家讲得对。

  “芝子,你不同,你够稳重,这次我没看错人。”

  芝子仍然微笑。

  “行李收拾好没有,交给司机,送到飞机场,明天我与你一起出发,对,坐过长途飞机没有?”

  芝子低声答:“从未试过。”

  “什么都有第一次,”管家说:“我头一趟乘飞机已是二十七岁,倒翻了饮料,淋湿裤子,还有,上卫生间忘记锁门,不知多么尴尬。”

  芝子点点头。

  管家又问:“会用电脑吗?”

  “只会剪贴、查看电邮,以及看网址。”

  “我找人教你多些。”

  她站起来,“司机在门外,想出去的话,告诉他一声好了。”

  芝子送管家出去,对户那姓曹的年轻人在前园与两只金色寻回犬玩耍,对芝子仍然虎视眈眈。

  芝子回到房内,收拾行李,把衣物归一,她看到管家为她买来的舒适走路便鞋。

  她连忙换上新鞋,把脚上破鞋扔到废纸箱。

  一双鞋最能出卖人的身分,廉价鞋同便宜的车子一样,最不经用,一下子歪歪斜斜,头穿里破,颜色脱落,可是,荷包艰涩,也只得因价就货。

  芝子把行李提到楼下。

  明天就要去新世界了,它美丽吗,不得而知。

  这时,她忽然听得玻璃窗上嗒一声。

  芝子转过头去,刚好看到另一块小石子击在窗上,她本能想过去看看是谁,但,慢这,还会是谁,一定是对面那个淘气鬼。

  定力稍差,就会失去工作,千万别去理他,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接着,又有一颗石子,然后,一切归于静寂。

  芝子听音乐读报纸,又考虑写日记,可要把见闻记下来?不用了,她又想,这番经历,到了八十五岁,都不会忘记。

  下午,女佣对她说:“对面曹先生请你过去喝茶。”

  芝子摇摇头。

  这杯茶喝来做什么,她并不贪图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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