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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多谢指教,但是今日找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

  常春扼要地说明冯季渝与她的最新旨意。

  朱女听了不出声,扬手多叫一个啤酒。

  “靠自己双手最好,凡事不必强求。”

  朱智良说:“如果我看得不错,冯季渝会把女儿的姓字改掉。”

  常春一怔,随即说:“她生她养她教她,跟她姓字,份属应该。”

  “那么张家骏在孩子心目中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不要紧,宋小钰会替他设纪念馆。”

  “不一样的,”朱智良无限惋惜,“完全不一样。”

  “你不必为张家骏的选择不值。”

  朱女抬起头,“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她悲哀地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常春说:“他也并不想记得我们。”

  争、不争、不争、争,已经磨难了她太多次数,这样一了百了,至少时间可以用来正经用,生活可以归于正常。

  “宋小钰口气已经软化。”

  常春摇头,“我们已经考虑清楚,不想再为这件事停留在过去不动。”

  朱女还想说什么,常春摆摆手,“不必再说,我俩心意已定。”

  朱智良缄默,这一刻她说:“你没有来过我家吧。”

  “我可以约一个时间来探访。”

  “相请不如偶遇,就现在如何?一杯咖啡,二十分钟。”

  常春想一想,就算真的只喝一杯咖啡也不失愉快。

  于是跟着朱女走。

  朱智良住在酒店式公寓里,地方不大,好在有专人打理,窗外是灯火灿烂的维多利亚港。

  朱女嘲弄地介绍,“一间公寓不是一个家。”

  “我以为你住的地方宽敞无比,书房起码一千平方尺。”

  “用不着,我极少在家,免得伤春悲秋。”

  “当然,住酒店好处说不尽。”

  朱女延常春进卧室。

  小小一张书桌上的银相架内有一帧照片,常春一留神,发觉旧照里穿着白衣白裤校服的男生是少年张家骏。

  他身边站着个小妞,手放在她肩膀上,她正傻笑。

  常春讶异地问:“这是你?”

  朱女点点头。

  没想到张家骏纪念馆在这里。

  墙上挂着他寄给她的生日卡片、明信片,短简。

  常春真想揶揄地问:你有没有把他一络头发藏在金制心型饰盒内?

  常春轻轻说:“张家骏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她不想讲他坏话,但这是事实。

  朱智良不语。

  “你并不真正认识他,因此你将他神化了。”

  朱智良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照相架子。

  “要是你嫁给他,下场会同其他女人一样,三年内必定同他离婚。”

  朱女微笑,“所不同的是,我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你比我们幸运。”

  朱女问:“要喝什么吗?”

  常春要一小杯白兰地。

  常春再看看照片,“那时你几岁?”

  “十三。”

  “已有读法律的志向?”

  “不,少年的我向往做作家。”

  “做什么?”常春笑出来。

  “小说家,文学家,搞创作。”

  “幸亏后来你摸清楚了方向。”

  “是家父逼我读法科,”朱智良尚余惆怅,“他简直抹杀了我成为本世纪本都会最流行作家的可能性。”

  常春是各大报刊副刊老读者,她知道几乎每个写作人都自诩是最著名作家,于是拍拍朱女的肩膀,“作家太多了,不少你一个。”

  “律师也如过江之鲫。”

  常春咧开嘴笑,“做孙行者好了,只得一只猢狲大闹天宫。”

  “你才是猪八戒。”

  常春叹口气,“我了解你对张家骏的情意。”

  朱女说:“少年的我有颗寂寞的心。在家,我是一个透明的孩子,不存在,我不出色,但我亦从来不为家长制造烦恼,他们不关怀我,亦不留意我,我坐在客厅一个角落看上一天书剑恩仇录,也没有人会问我一句半句。”

  朱家老式客堂很大,有两组沙发,一新一旧,旧的那组放近露台,朱女就趁暑假窝在那里读书剑。

  她爱上了陈家洛。

  要到二十一岁那年重读此书,才发觉陈家洛兄弟一个也不可爱,没有红花会陪衬,也就没有他俩,但那已是后事。

  是张家骏发现她的。

  开头以为是只小动物。

  朱女穿旧棉衣,手中还握着一条婴儿时期用过的毛巾,沙发又大,只见一团物体在蠕动。

  那日张家骏在等朱家大儿子,有空,没事,过去一看,发觉沙发上小动物有一张雪白的小面孔,剑眉星目,异常可观。

  张家骏当年只有十八岁,但已经有发掘美女的才华,于是便与朱女兜搭。

  “你好吗,呵,看书剑,你已经知道什么是好小说了,你可晓得书剑有插图?作者叫云君,我改天取来给你看。”

  他慷慨之极,把旧版本送了给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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