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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这时候季庄不知何处来的勇气,指着陈知说:“你给我走,你太高太大了,父母不配你,这个家也不配你。”

  之之见事情弄拙,把兄弟推到大门口,“我陪哥哥出去走走。”她扬声道。

  陈开友过来握住妻子的手,他是男人,再伤心一时也挤不出眼泪。

  过半晌他轻轻地,委曲地,自言自语般说。“季庄,我若单为自己,哪里找不到一口饭吃,即使做了三十年的奴才,也不净是为自己,学会拍马屁、钻门路、投机、取巧,也没害过旁人,只为生存,季庄,我凯真的如此不堪?”

  他的妻子不晓得如何回答。

  忽然之间,陈开友觉得两顿凉飕飕,似有东西在脸上爬,立刻本能地伸手去拂,这才知道,自己已忍不住流下眼泪。

  他这才哽咽地同妻子说:“是我自欺欺人了,我是庸才,出尽力气,不过如此。”半生不得意事一起涌上心头,长叹一声。

  老祖父祖母早已躲入房中,不理他们这一代的事。

  偏偏这个时候,门铃一响,有不速之客驾临。

  季庄万念俱灰地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穿花裙子的洋妇,染就的金发,上唇有胡髭,一身狐骚臭,吊着沙哑的嗓子捞娇俏,她说:“我找李察季。”

  季庄的神经绷得不能再紧,见到这个奇景,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之间歇斯底里的笑起来。

  季力连忙迎出来,“苏珊,这是我姐姐与姐夫。”

  他把洋妇扯到三楼自己房去,季庄只听得客人批评道:“房子虽大,太旧了一点。”

  六月以后,什么样的怪事都出来了。

  本来陈家上下三代可以母慈子孝的过完这辈子,老人家延年益寿,家主安然退休,主妇无忧无虑,少年们精益求精,甚至连舅爷都可以继续风流惆傥。

  此刻这台叫幸福家庭的戏忽然演不下去了,原剧本中角色的性格全部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失去连贯性,善良的季庄头一个不晓得如何适应。

  陈开友把妻子紧紧拥在怀里。

  时光像是倒流回去,孩子们像是从来没有出生过,陈氏夫妇彷惶、凄清、无奈地凝视对方的脸,似在找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

  幸亏门铃又再响起,他俩不得不回到现实世界。

  这次由陈开友去应门。

  来人是季力的女友吴彤。

  在平时,陈开友当尽力为妻勇遮掩,此刻,他实在是累了,半生委屈求全,低声下气,并没有为他带来什么,他横是横豁出去,疲倦的说:“都在楼上。”

  奇是奇在吴彤也穿着差不多式样的花衣,大抵中外女性一过三十,必然要用大花衣裳来挽回一些什么,她一手推开陈宅男主人,冲上楼去。_

  这一会儿,只听到楼上轰隆隆巨响,像掀翻了不知什么,接着是女子尖叫,男了吆喝之声,跟着房门被大力关闭开启,全屋震动,油灰巅巍巍地纷纷剥落。

  老祖父急急出来问:“什么事,什么事?”

  他以为是儿女媳妇大打出手,可是他们贤伉丽好端端站着,这才知道仍是那不争气的舅爷。

  老人家也动了真气,顺手取过不锈钢拐杖,站在梯口,准备发话。

  吴彤先下来,一脸红指印,裙子肩膊被撕破,眼泪鼻涕地找电话要拨三条九。

  老人家大发神威,一手拔电话插头,也顾不得媳妇的面子,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季某,你下来!”

  季力出现了,他身后是那个外国女人。

  老祖父一字字地说:“季某,这始终是陈宅,不容你放肆,本来亲戚上头,理应互相照顾,但是此刻你闹得十分不像话,我只得逐客。”

  那洋妇犹自尖声问:“那老人是谁?”

  季力急了,来求姐姐姐夫,“这纯是误会——”

  季主城乏力地摆摆手,“我无能为力,你搬出去吧。”她不理了。

  包袱是人为的。

  你若乐意扛,一辈子有得你扛的,分量越添越重,活该九死一生。

  索性不理三七廿一,卸在一边,也不见得会叫雷公劈死,李庄决定不再理会,她走回房间,关上门。

  房间里的私人电话响了,季庄多希望自己只有十七岁,一取起话筒,天南地北的与女同学说上两车活,是,中年女子也有梦想。

  电话那头是女儿怯生生的声音。

  “妈妈,哥哥与我可以回来了吗?”

  季在语气平静,“你们已经长大,都有正当职业,不用回到这个腌狭窄的家来,都给我走吧。”她挂上电话。

  那边陈之用的是地铁站的公共电话,她叹口气同哥哥说:“都你不好,你竟骂父亲是奴才。”

  “我只是劝他不要做奴才。”陈知辩道。

  “你的口气那么难听,难怪他误会,快回去解释。”

  陈知拂袖,“我从不解释——”

  “讲原则的时候不是不能讲亲情,他是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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