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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之之按住她的手,“我们夫乘新缆车。”

  吴彤苦笑,小女孩真有兴致。

  之之说:“祖母说,她廿年居西湖侧,满心以为日日可去西湖,谁知缘悭一面,你多久没乘缆车了?”

  也有廿年了吧。

  很小的时候,由父亲带上来,罕纳地看着腕粗的铁缆把车卡绞拉上山去,靠得住吗,会不会有危险,两边是森葱葱的树木以及洋人的住宅,一切都是新奇的。

  吴彤的表情凄凉。

  当年她父亲在德辅道中历山大厦上班。

  街名与屋名,统统由洋名翻译过来,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城市发生如许深切的感情,实在匪夷所思。

  如果之之说不舍得,吴彤更加不懂形容她的感情。

  之之说:“吴阿姨,回来吧。”

  吴彤如梦初醒,“什么?你说什么?”

  “回来做我与陈知的舅母吧。”

  吴彤忽然笑起来,笑得流出眼泪,“可惜你不能代表你舅舅。”

  之之微笑,“或许我可以控制他。”

  吴彤一怔。

  这时候,缆车正慢慢驶上梅道,山下一片海光山色,明艳照人,车中日本游客忍不住纷纷发出赞叹之声,频频把照相机举起。

  “太迟了。”吴彤别转脸。

  之之温柔的声音油丝般钻入她耳朵:“大家那么熟,且把那无关紧要的自尊搁一旁再说,我们家一切都是现成,买几件新家私即可结婚,老爷子老奶奶快要移民,家里没有什么人了,实在需要你来撑场面,还有,趁尚能生孩子,莫再迟疑。”

  吴彤不相信这样的体己话会出自年轻的之之,她用手掩住脸,泪水自指缝泻出。

  之之递一块大手帕给她。

  “不要嫌弃季力。”

  “我再也找不到他,我再也找不到自己。”

  之之幽默地问:“这是谁的名句?何经何典?我没听懂。”

  “到哪里去找季力。”吴彤没精打采。

  之之微笑,“不用找,这不就是他吗。”

  缆车停站,车门打开,之之伸手一指,吴彤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西装客轻盈的来。

  这不是季力是谁!

  吴彤睁大双眼,疑幻疑真。

  之之连忙识趣地把座位让给舅舅,她退到最后一排去,坐在日本妇女身边。

  只见季力开头没有说话,隔些时候,轻轻在吴彤耳边倾诉起来。

  之之在后座做一个陶醉的观众,缆车摇摇晃晃,更衬托得此景此情无限浪漫。

  其实季力说的话一点也不罗漫蒂克。

  他取出一枚指环,同吴彤说:“石头是小一点,货真价实是卡地亚出品,别的牌子你也不会收,徒然自讨没趣。”

  一言道尽吴彤一贯的虚荣与幼稚,她不禁饮泣。

  四周的日本游客静寂下来。

  “你不嫌弃的话就戴上它吧。”

  吴彤手颤颤接过戒指,一滑,指环落在地上,随倾斜的车厢往后座溜,之之金睛火眼般盯住它,待它一滚到脚边、便从容的拾起它。

  谁知日本太太比她先一步,弯腰拣起指环,一看,惊艳地嚷:“卡地亚!”

  吴彤总算找到同志了。

  这时季力到后座来找回指环,轻轻说一句“失而复得”,便往吴彤右手无名指上套起。

  众游客拍起手来。

  缆车抵达山顶。

  之之下车前看着舅舅与舅母笑一笑。

  张学人在总站等之之,立刻迎上来。

  之之向他做了个胜利的手号。

  学人吁出一口气,很中肯的说:“他俩童心未氓。”

  之之默认。

  他想回到她身边,她又不能将他忘怀,于是之之做了一点点手脚。

  “剧本编得很好。”学人说。

  “谢谢你。”之之微笑。

  “你看,旧咖啡店已经拆卸。”

  之之觉得无味,“下山去吧。”

  “他们呢?”学人问。

  之之答:“自由发挥演技。”

  她把本票还给学人。

  喜事很快地办起来,同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南辕北辙。

  季庄最高兴,慷慨地送两张飞机票让他们到巴黎渡蜜月,弟弟终于成家,可慰父母在天之灵。

  陈开友连忙说:“一个星期的酒店费用意我身上。”

  陈家老祖母有点困惑,“季力决定娶那名狐骚臭洋妇?”

  之之连忙说:“不,不是那个,是娶吴彤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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