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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要不就四月,一年只得这两个月。”

  “嫁出去之后,记得时时与父亲来往。”

  “我可能随王沛中赴美一段时期,他需到纽约实习。”

  “那父亲可要寂寞了。”

  振星悻悻然,“婵新你听你那红十字会调查员口吻,十年不见,一见面就批评姐妹做得不周倒,那么,你来呀,你为什么不示范如何做一个孝顺女儿?嘴巴长在脸上,有时也要用来说说自己。”

  婵新黯然。

  振星又不忍,“算了算了,你去服侍天父吧。”

  “世事古难全,千里共婵娟。”

  振星听了颇乐,没想到修女铁莉莎也爱掉书包,且同周振星一样,似是而非的时候居多。

  回程中振星缠住婵新问她入教过程。

  “很自然,就像你我进大学一般。”

  “那时一定有人追求你吧。”

  婵新哑然失笑,“那同入教会有何关系?”

  “你不想组织家庭吗?”

  “教会本身是个大家庭。”

  “是因为某件伤心事吗?”

  “振星,我千思万想都猜不到你会这么可爱。”

  振星睨着姐姐,“这是褒是贬?这是婉转地取笑我幼稚吧。”

  “家母去世,是我一生中最伤心的事。”

  振星耸然动容:“听说女儿们最难承受这一件,你看我,同母亲感情多好,我真怕那一天,妈妈说她也怕离开我之后像我这样蠹人会吃亏。”

  婵新又忍不住笑,“那一天你都八十岁了,你子孙曾孙玄孙会照顾你。”

  “孩子们靠得住吗?”

  “哦,只有上帝是永久的盘石。”

  “好端端又说起教来。”

  “这是我真实观感。”

  “你们母女可相爱?”

  婵新忽然沉默。

  “你们准不准留着旧时照片?”

  “教会不是黑社会。”

  “听说此刻修女可以保留自己姓名。”

  “消息很灵通呀。”

  婵新自行李袋内取一只小小银相框,递给振星。

  振星一看,照片里三个人,婵新那时约七八岁,十分可爱,脸盘五官同她母亲宛如一个印子印出来,她的父亲亦即是振星的父亲,彼时当然年轻俊朗。

  真可惜,这是个破碎家庭。

  “他们天天吵?”

  婵新答:“在我记忆中是。”

  “为什么?”

  “双方均不肯忍让。”

  “是爱得不够吧。”

  “环境也很逼人。”

  “他们打败仗。”振星唏嘘。

  “那个年代,婚姻失败对女方的打击比较大。”

  “嗳,我听说有人封建盲目地把离婚女子四个字当诋毁语用。”

  “家母决定带着我远走他方,碰巧有亲戚在伦敦做生意,我们便前去投靠,稍后父亲搞的建筑生意也略有起色,他在物质上很照顾我俩,我们母女不致于很吃苦。”

  “你为什么不到我们家来住?”

  “父亲又结婚了,且生下你,家庭十分完整,我不想做不速之客。”

  振星没好气,“现在又来?”

  “此刻事过情迁,”婵新笑,“无后顾之忧。”

  振星说,“现在我很明白什么叫做哀乐中年,你看我爸,生活总算安定下来,又为往事神伤,唉,做人不易。”

  婵新故意上下打量妹妹,然后说:“我看做你并不难。”

  振星气结。

  振星的童年相当寂寞,父母都是事业派,她由保母照顾,她记得三两岁时最怕爸爸去上班以及妈妈晚间有应酬,一看见爸妈打扮妥当预备出门她便大哭。

  又没有同龄淘伴,直到三岁上幼儿班才略觉人生乐趣,那时周振星的拿手好戏是把同学一掌推开。

  纪月琼说,“哗,亢龙有悔。”

  为此老师抗议多次。

  纪月琼一直疑惑,“一定是遗传,可是像谁呢,莫非是远房的叔祖。”

  长话短说,周振星要到今天才知道有个谈得来的姐妹是多么兴奋之事。

  因血浓于水,无话不说,听了也不恼。

  故每隔三两小时地便说:“婵新,不要走。”

  “噫,不是与你说过了吗?”

  “又不是钉十字架,找不到替身,非耶稣不可,你让教会为你找替工呀。”

  “振星你说话真的一句是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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