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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什么时候体贴起小姑娘来?”老沈侧起头,望他:“下次段君有难,让你去打救好了。”与我哈哈大笑。

  上次我为了摆脱苹果,找了老沈来陪她,看来那次任务,他做得并不愉快。

  张彦皱起眉,不答腔。

  我问张某,是否要赶到医院。

  他摇头:“已交代了护士处理。”

  “到舍下小坐,有事共商。”

  “很重要吗?”他看腕表:“明早有一台手术要做。”我气结,他又正色道:“如果一定要,我可以给你一个小时——老同学,别生气,我是一个专业医生,须对病人负责。”

  “而且,早睡早起身体好。”一旁老沈搭腔,夸张地“唉”了一声后,说:“争取时间,张医生不容易有空呢,伯父伯母由我送好了。”

  母亲没意见,沈礼召了车替我送父母及大姐回去。

  张彦到了我的家。

  电话录音机和讯号灯在闪动,按下录音带,对方却没有留言。

  “这类人多不负责任。”张某笑。近年很少见他笑,这人,有职业性拘谨。刚坐下,便问:“何事可效劳。”

  “一定有事要阁下效劳?叙叙旧可不可以?”

  他道:“在下阅人无数,有准确度极高的敏感。”我舒服的摊坐在长沙发上,双手左右搭着椅背,跷着腿。他交叠着腿,望定我,道:“有什么事,请说。”

  “是,医生。”我朗声答。

  他居然点头,这家伙:“段君,如果可以帮忙,一定尽力。”

  我吁一口气,说:“医生都肯守秘密?”他点头,我续道:“我爱上了一个女子。”他沉默,待我说下去。

  “我是认真的,这回。”

  “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个神色是:与我有关吗?说:“在下是医生,不是恋爱专家,而且只医肉体,不医心灵。”

  我伸腿把他交叠着的双脚扫开,道:“我们是老同学了,别把我看作病人。”

  “又不是大姑娘,唧唧唔唔的躲在深闺说心事,爱上一个女子有什么稀奇,谁没有爱过?段君,始终没有长大。”

  我失笑:“我是两间跨国店子的老板。”

  他摇摇头:“那不是代表成熟,那只代表运气好。”

  我跳起,运气好,单是运气吗?我慢慢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回头,对我说:“别浪费侥好的运气,努力使事业更上层楼吧。”

  我尚未诉说我的所爱,他却浇起冷水来:

  “如果你是泛泛,我会跟你说,去吧,爱吧,享受你沉沦的痛快;但情况兄弟,让我告诉你。一切都是虚幻,别为没有保障的事费脑筋,让我们为有实质的工作而卖力吧。”他饮尽杯中酒:“事业不会把人辜负。”

  我骇然,望着他,感情的创痛,原来尚未复元,几年前的事了,可见有些事情是一生一世的。

  但他说来如此平静。

  如果单看神情,谁也想不到他在说着百转千回后的经验,不再激情的张某,向我发出忠告:“勿为儿女私情分神。”

  “你不再恋爱,不再结婚?”

  “我已经恋爱过了,当然也会结婚。这完全是两件事。我已完成了一半,另一半,离开香港前我会做妥。”张某移民的事,我一早得知,他放下酒杯,正色道:“有妻有子,乐也融融,和每个成功的男人一样,我会有一个所谓幸福家庭。”

  他的手提电话又响了,接过,交代两句,都是医院的事,一个手术后的病人吵得很厉害,一定要见医生,他必须赶去。“段君,你找我来,当不是只告诉我你爱上了一个女子,必另有所图,还是爽快说吧。”

  他刚才的冷水已把我浇得很不是味儿。

  “有话直说。”

  “原想打听一个人,但……”

  “现在觉得知道与否也无关重要了?”他暧昧的一笑,“我的话使你开窍。”

  “张某,我并不喜欢你如此。”

  “我不是为你而活的。”他要走了,我送客,到了门口,他问:“到底打听谁?”

  “还是有好奇心的。”

  “怕按捺不住,又来找我。”手已按在门柄上:“多很时,你三心两意,这不是好习惯,老同学。”

  与这人说话真味同嚼蜡,奇怪一度情如手足,当年。当年,我摸摸鼻子,毕竟遥远了,狂歌当酒,为一个问题急辩得脸红耳赤,为数不到一个垂死的病人而不安,为一个抉择而心悸,俱往矣,他忘了也会为一个眼神心碎。精明冷静的名医,看不惯我为情颠倒了。

  我无言。

  也许他是对的,各人有对成熟的不同看法。

  离去的时候,他抛下了一句:“有事CALL我。”我接上:“或先行进院。”张某摇摇头,并不欣赏我的幽默。

  找开稿纸,并不下笔如飞,心中多了隐晦。本来只写一篇名人报道,搜索一些所谓内慕,谁知栽了进去。日后如有人写水玲珑,我会不会也是人家要发掘的内幕之一?

  如果有一天,我不介意。

  只有欠缺真诚的人才会介意。

  咬着笔头,忽然,很想有人可以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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