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亦舒作品集 > 叹息桥 >  上一页    下一页


  不管流行什么,她抱定决心要一生穿得七彩缤纷。

  舅母看着她,“你这孩子……厂后边有间储物室,地方还过得去,你就住那里吧。”

  舅舅想说什么,舅母轻轻抬一抬眉毛,他便噤声。

  李平没有在乎。

  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在小房间里一住便一年多。

  房间没有窗,白天黑漆漆也要点着六十火的灯,一个夏天,热得李平昏了头。

  好处是房内有一只小小的洗手盘,在上方挂面镜子,就成为梳妆的地方。

  舅舅每个月给一点点零用,厂里头包简单的伙食,李平安份守已,舅母也渐渐认为她不算是个负累,她让她坐在门口听电话做传达员。

  当夜李平摊开课本,狠狠的把会话背了十来遍,才站起来准备休息。

  墙角有一只老式的、小小的风扇,铁灰色,年纪肯定要比李平还大,正艰苦地转动,发出格格声响。

  李平把席子挪到地上,淋浴更衣,一躺下,就睡着了。

  开头的时候,还做乱梦,她母亲一直同她说,怎么佯外祖父在半夜被宣召出去,一直没有再回来过。

  那时候李平的母亲怀着她,她还没有出生,但不知怎地,李平一直梦见外祖父躺在地下,一嘴的血。

  噩梦惊醒,她喘息着,一头一脑的汗,于是改睡地上,水门汀地板阴凉,睡得稳了,从此也不再做这个梦。

  李平惘然。

  会不会呢,会不会就这样在这小小储物室内过一辈子?

  李平随即哑然失笑,即使她愿意委屈,恐怕舅母也不会允许她留到七老八十。她打点好了,跑出屋外到小摊子去吃早点。

  李平特别爱吃豆浆烧饼,第一次看到,没想到这里也可以找得到,分外惊喜,以后成了老主顾。

  就那样,站在路口,狼吞虎咽地匆匆把烧饼油条塞进嘴里。

  李平觉得好笑。

  一般人都以为南来之后人人都会脱胎换骨,不错,也有部分是真实的,在上海,她是大学生,一样很骄傲很有特权,被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此刻自生自灭,孑然一人,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汽车响起号,林立的熟食摊一定又一次挡了去路。

  李平退一步,踏上行人路。

  她以为是舅舅开着平治车来上班,停睛一看,却是部黑色大车,李平说不出是什么牌子,只管低头把豆浆喝光。

  肚子一饱思想有点迟钝,暂且搁下烦恼,回到厂内擦干净嘴,坐到岗位上去。

  李平在心内长叹一声。

  两件白上衣对换着穿,今天穿的是线衫,把袖子卷高些,显得有点俏皮。

  为免不必要麻烦,她把头发剪得很短很短,幸亏发质自然有点鬈曲,贴在脑后,并不难看。

  接了几个电话之后,李平看见舅舅陪着一位客人出来。

  以舅舅恭敬的神情看来,这一定是位要人。

  李平莞尔,舅舅拜金,生意上门,双膝即时放软,非常的可爱。

  闲时嗜看报上有关名人的报道,把社会知名人士的逸事背得滚瓜烂熟,李平稍一迟疑,舅舅便神气活现地问:“李福兆你都不知道,查良镛你没听过?”

  李平会即时垂头,表示惭愧,心中却暗暗好笑。

  认识有什么用,人家又不打算救济谁。

  还不如背熟了英文文法,讲得流利写得流利的好。

  当下舅舅与客人已经走近。

  他叫“李平,过来。”

  李平连忙站起来,拉一拉裙子,走过去。

  她并没有认真打量客人,故意让舅舅一边肩膀遮住身子,唯唯诺诺的应着。

  舅舅严肃的说;“这是夏镇夷的少爷夏彭年。”

  李平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她频频点着头,表示印象十分深刻。

  舅舅满意,放她回去坐着听电话。

  李平松一口气。

  电话响了,李平答:“霍氏制衣。”

  那边马上笑起来,“李平,我是高卓敏。”

  “咦,有什么事,怎么会打到这里来?”李平下意识掩住听筒,左右看一看。

  “我当然有办法找到你。”卓敏活泼的说。

  “我现在不方便讲话。”

  “今天晚上,一起看电影如何,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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