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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羡明怔怔的不出声。

  那一夜,他已经收了工,停好车子,在路边熟食档吃面。

  隔壁一桌坐两男一女,那女孩非常非常小,顶多只有十五六岁,头发剪得极短,他一看见那个发式,心中已经牵动,是以看多她两眼。

  就是这样惹的祸,吃到一半,两男要拖走女孩,女孩挣扎,本来,王羡明再也不会去管那样的闲事。

  但是,为着那头短发,为着短发贴在后颈上那个桃子尖,他见义勇为,要去救那女孩。

  女孩有没有逃脱他不知道,他捱了毒打。

  值不值得是旁人太难断定的一件事,但是羡明心里觉得反正已经为短鬈发吃了这么多苦,添一点也不算什么。

  况且,李平终于看他来了:可见大家仍是朋友。“

  李平转过头去与卓敏说话,脑后经过专人修理的那一绺头发可爱地驯服地伏在白皙的颈项上,看在羡明眼中,一片迷茫。

  说他配不上李平,固是事实,但他这种所作所为,又何尝配得上卓敏,羡明心中觉悟,喉咙重浊地挣扎数声,对卓敏说:“待我出院,真的要结婚了。”

  卓敏伏在他跟前,紧握他的手。

  李平很庆幸这件事如此结束。

  看看手表,已近中午,于是轻轻叫卓敏,“我要走了。”

  卓敏送到病房门口,李平把她拉到羡明目光不及的角落,把一叠钞票塞在卓敏手心。

  卓敏还要挣扎,李平两掌合拢,紧紧箝住她的手,也不说什么,这样过了两分钟,才松开手,转身离去。

  司机看见她出来,马上把车子驶近,要下来替她开车门,李平摇摇手,表示不必,自己上车。

  才坐好,李平觉得一阵晕眩,胃部抽搐,把早餐全部呕吐在车厢内。

  她结结棍棍发起烧来,温度上升到摄氏三十九度,医生再三向夏彭年保证,李平不过感冒,一点危险都没有,但他还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平躺在床上,浑身发烫,感觉有点迟钝,但看见夏彭年着急模样,也不禁微笑。

  夏彭年扶她起来吃药,手触摸到李平臂膀与背脊,那丰润的肌肤因热度关系,感觉竟似将溶未溶的烛油,特别粘手,特别柔软,难以形容。

  夏彭年定过神来,向她埋怨:“身体这样差,如何担任拉力赛副手。”

  李平不服气:“我从来没有生过病。”

  “恐怕要到外展学校去操一操身体。”

  李平但笑不语,当年下放的记忆犹新,何用到外展学校玩耍。

  夏彭年将一张长沙发搬到睡房,彻夜伴着李平,闹得好大阵仗,很多时候,他先累了,下班松掉领带,一躺下,七点多还未醒来,李平便取笑他。

  有时她也想,结了婚,也是这样吧,待养足精神,他又该去应酬各路英雄,一直到凌晨才返。

  做他的女朋友最好,除非他愿意改,但改了又不是夏彭年了,世事当然永远美中不足。

  过了几天,李平差不多痊愈,半夜口渴,独自起床,发觉太阳穴已不再弹痛,呼吸也恢复畅顺,感觉如再生为人,不胜喜悦。

  这才知道做人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回事,原来健康最最重要。

  李平走到客厅,一抬头看到斜玻璃屋顶上繁星千万点般的水珠,知道适才下过雨了,于是也不开亮灯,端张椅子坐下,静看星光。

  背后门声一响,她知道夏彭年进来了。

  “你已痊愈?”他问。

  “我想是。”

  夏彭年吁出一口气,坐她身旁,握着她的手。

  沉默半晌,他看着李平问:“你有心事?”

  李平点头。

  “说来听听。”

  李平只是笑。

  “到今天还不愿意把心事告诉我?”

  李平想想,也深觉过份,便说:“彭年,你认为我快乐吗?”

  讲了之后,又非常后悔,他对她百般好,就是要她开心,她这样问,分明表示不满,不知他什么滋味。

  夏彭年却没有多心,他笑笑:“你自己说呢?”

  女性总是多愁善感,一点点小事引发许多春怨秋悲,一宗推一宗,如骨牌一般,情绪便接二连三地倒塌下来。

  李平低下头,看着双手,“我不知道。”

  “那是因为今天你累了。”

  李平说:“我还是上床去睡觉,你呢。”

  “回家,父亲一清早要见我。”

  李平笑,“祝你好运。”

  夏彭年也笑,“为什么我们总有点怕父亲?”

  “不是怕,”李平更正他,“而是尊敬。”

  他内心知道夏氏的父子关系决无如此简单,他对老父,不但是恭驯,也有忌惮的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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