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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不可能,”宜室说:“别开玩笑,八二年你我已是同事,你根本没在加拿大住过。”

  “你说得对,我没在那边住。”

  宜室更加诧异,“你不怕资格被取消?”

  “那边没有我离境的记录。”

  “我明白了,你自美国边境偷返本市,这个捷径我听过多次,总觉不妥。”

  贾姬摊摊子,“找不到工作,不能不走。”

  “你经哪个城市?”

  “水牛城。”

  “遇到突击检查怎么办?”

  “别这么悲观好不好。”贾姬毫不在乎地笑。

  “谁开车接你送你?”宜室问个不休。

  “姐姐,她用我的名字买了辆旧车,我有那边的驾驶执照。”

  宜室点点头,“这就是姐妹的好处了。”

  “你也有妹妹呀。”

  “可借伊是一阵不羁的风。”宜室苦笑。

  “所以,到头来,我们会在一个地方见面。”

  “你打算几时回去?”

  “我有我的难处,宜室,不比你,我没有家庭,即使买得起百万华厦,独个儿守住十亩八亩地,又如何挨得到天黑。”

  宜室憨憨的说:“总比连大屋都没有好呀。”

  贾姬道:“徐根本不知寂寞为何物。”

  “这是什么话。”

  “一早结婚生子上岸,你有什么机会寂寞。”

  “妹妹,我的苦处又何尝可以—一告诉你知。”

  “喂,刚才的事,你要替我严守秘密。”

  宜室跳起来,“真讨厌,把不能见光的事硬要我听,又叫我守秘,白白增加我心理负担,万一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怀疑是我说的,何苦来。”

  贾姬悠悠然,“谁你是我朋友。”

  “这顿饭我不付帐。”

  贾姬问:“你为见官紧张了那么久,我指点你一二,你就受用不尽。”

  “你说得对,这些年来,自问修练有成,任何不愉快事件,都当水过鸭背,一笑置之,但一想到要去见移民官,寝食不安。”

  “惨过当年挟着文凭见工?”

  “初生之犊,趾高气扬,永不言倦,某公司不取录我?那简直是他们的损失,何惨之有。”

  贾姬笑着接下去:“失恋嘛,那是对方没有福气,嘿,自信心战胜一切。”

  “可是现在你看我多么气馁:我是发起人,将来生活得好,是家人适应能力强,万一遇到挫折,我即成罪魁祸首,心理负担一千斤重”

  “李尚知兴支不支持你的。”

  “贾姬,我老觉得你了解李某,好像比我更多。”

  这种谈话一点益处与建设性都没有,但最大乐趣往往来自漫无目的式聚会及无聊话题。

  尚知等她的门,没有问她行踪,他太了解她,宜室性格温驯,给她豹子胆,至多在街上站十来分钟,就会自动返家。

  尚知猜得没错。

  到了约定时间,李氏夫妇穿着大方得体,上去接受访问。

  事情非常顺利,一位棕发女士与他俩攀谈二十分钟,尚知与宜室无懈可击的英语令女士甚有好感,他们填报的财产数字也使她满意。

  宜室的警惕心已经放松,说到将来的工作问题,她说;“外子去信多封,希望应征到职位。”

  尚知在桌子下用脚踢她。

  女士问:“有无回应?”

  尚知又踢她。

  宜室有点光火,索性将身于挪开,答道:“新学期还没有开始呢。”

  一离开人家的办公室,宜室便问尚知:“你鬼鬼祟祟,钳钳蝎蝎干什么?”

  “我不过想提醒你,逢人只说三分活。”

  “我说多错多,做多错多,却从来没有连累过你,我也是一个成年人,多年在社会工作,毋需你处处提点,才能办事。”

  “宜室,你为何这样毛躁?”

  “我每做一事,你便挑剔一事,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宜室,自从搞移民那日开始,你整个人变了。”

  宜室瞪着尚知半晌,伸手截部街车,跳上去。

  尚知并没有阻止她。

  计程车驶了十分钟,宜室的心仍然不忿。

  变了。

  抑或未到要紧关头,彼此真面目没有披露的机会。

  这种时候,最好能够到娘家憩一憩。

  但是宜室没有娘家,这是她平生至大遗憾,一遇急事,连个退避之所都没有。

  不久之前,手下一位年轻女同事小产,伯母天天中午挽了补品上来,悄声对宜室说:“女儿与公婆一起住,我若把当归汤送上她家,怕她婆婆多心,怎么,你女儿在我家没得吃,要你巴巴送食物上来?只得拎到办公室给她喝,打扰你们了,李太太,趁热你也来一碗。”

  宜室当场感动得鼻酸眼涩。

  今日,这个感觉又回来了。

  她时时幻想有个舒适的娘家,一回去便踢掉鞋子倒在沙发上,诉尽心中牢骚,让慈母安抚她,为她抱不平,然后,吃一顿饱,心满意足离开。

  每当有这个非份之想,她便骂自己:汤宜室,有人生下来满头疮比你惨十倍又怎么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常乐。

  车子终于停在家门口。

  小琴来开门问道:“一切进行得怎么样?”

  宜室答:“如无意外,这几个星期,我们可以检验身体。”

  谁知道小琴欢呼起来。

  宜室怔怔看住女儿。孩童对于未知并无畏惧,只觉新鲜,与成年人刚刚相反。

  “小琴,动身之前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为什么?”大人的顾忌实在太多了。

  “万一不成功,不用解释。”

  小琴搂着瑟瑟肩膀,说悄悄话去了,根本没把母亲的忠告放在心内。

  尚知斟一杯茶给她:“傻女,气消了没有?”

  “我不傻会嫁给你?两袖清风,身无长物。”

  还在气。

  “宜室,我实在没有把握一定找到教席。”

  “我暂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宜室你看上去疲倦极了。”

  她摸摸面孔。

  是的,白重恩来住了两天,她思潮起伏,从未止息。这位不速之客把她保护周密的回忆抖将出来,引起无限荡漾。

  宜室没有睡好。

  “宜室,我感觉你与我疏远了。这是你一贯作风,一有难题,你就自我封闭,躲在角落,不肯与我商量。”

  宜室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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