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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我哀求,“你同她那么好,叫她亲口来跟我说这番话,我就死心回去。”

  小秋再叹口气,“她怎么肯来?我也劝过她,快三十岁的人了,也唱到荼薇,还指望什么?人人都看得出你对她是真心,非一般公子哥儿可比,但是谁知道她想什么。”

  我低下头。

  “这一阵子咱们胡琴师傅得了急病,躺医院里,小红心情更加不好。”

  我抬头问:“她同胡琴师傅——”

  “啐!你想到哪里去了?”小秋脸红,“小红视班子里每个人如手足。”

  我把用剩的钱取出来,交在小秋手中,“你们也很紧,这里有四千美金,拿去做医药费,务必药到病除。”

  小秋看我半晌,眼睛红红的离开。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们为胡琴师傅的住院费急得要当头面与卖戏服。

  四月十六日

  我睡得很晚才起来,叫了咖啡,独个儿喝,心中踌躇,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家里平静桔燥的生活不能再满足我,但跟戏班在江湖浪迹,又怎么过得一辈子?

  他们自香港来,终要回香港去。

  我呢?

  正在发呆,有人敲房门,进来的是小秋。

  她双目通红。

  我急问:“是不是胡琴师傅有事?”

  “不不,昨夜动了手术,进了私家病房,医生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会很快康复,”

  “那你为什么哭?”我问。

  “昨夜我把你那笔钱取出来,每个人都高兴得哭了。”小秋说。

  我苦笑,才区区四千美金而已。

  小秋嗫嚅的说:“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谁?

  “我。”一个人转身进来。

  我见了她如同雷殛。

  是小红。

  一切是注定的,正当我要放弃一切回家去的时候,她来了。

  她穿着白色纺绸衫子,胸前别一束白兰,人就像白兰那么美。我瞠目结舌的看着她。

  她说:“我现在明白你不是吊膀子的公子哥儿,你的心地很好。”

  我傻傻的看着她,欢喜得翻倒。

  “殷先生,”她说,“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

  我听了这句话,像是泄了气,坐倒在床角。

  四月三十日

  以后的日子里,我恋爱了。

  爱情令人在任何情形之下都觉得花好月圆,我们双双把臂出游,逛尽南洋大小城市。钱花光了,叫家里汇至银行,随钱而至的有父母焦急的讯息,我都置之不理。

  我们前程充满阴霾,但谁会管这么多?

  我这样炽热的爱着小红,她不睡,我也不睡,她睡,我看她睡,常常三天不合眼也不觉得累,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支撑着我。

  是什么?

  整个班子的人都对我很好。

  胡琴师傅出院那一天,为我们奏了一首《庆相逢》。在他们眼中,我与小红已是夫妻。

  戏班是浪漫的,四海为家,妆扮着演出,赚够暖饱便转移到新的地方,他们终于要回香港了。

  小秋说:“你把小红娶回家罢,我们要回去。跟爹妈商量一下,希望他们能够爱屋及乌。”

  我的面孔很苍白。

  他们不知道我有妻子,我有女儿。

  我不能一辈子逗留在这个热恋的阶段,我需要面对现实,但我没有独立能力,我一切靠家。

  我低下头。

  小红问我有什么困难,我不敢回答。

  戏班终于走了。我与小红租着房子,住在吉隆坡,小秋留下来陪我们。

  七月十五日

  小红有孕。

  七月二十日

  帐房老李找到了我。

  因为三次都汇钱到吉隆坡,他很容易打听到我的踪迹,我也没有刻意瞒他们。纸包不住火,已经瞒不胜瞒。

  我把小红的事说给他听。

  他紫姜般脸,不发一言。

  七月廿一日

  今天父亲就来了。

  叫我回家,开出一张支票,交给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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