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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果然有一帮年轻人,闹哄哄的正在谈论中国戏剧,问长问短,做笔记,同时也带着一两件简单的乐器,边奏边研究,非常投入。

  我有点惭愧,妈妈是舞台上的名角,而我却对这一行并无兴趣,一窍不通。

  有一个女孩子在把玩二胡,我想起老胡师傅,过去看她奏出简单的曲子。

  我问:“你们常常来?”

  “粉师傅真好,一星期让我们来一次。”她笑,“那边有一位同学,他在写一本关于地方戏曲服装的书,粉师傅借出许多行头给他拍照。”

  我点点头。

  “你呢,你研究什么?”她好奇的问。

  “我?”我惭愧的说,“我不大有兴趣。”

  “怎么可能!”那女孩子笑,“你知道吗,地方戏曲与中国的文化有不可分割的深切关系,中国文盲多,民间故事与传奇都靠唱吟得以传递流传……是一个丰富的宝藏,我们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就是想有系统的把地方戏曲来分析一下。”

  我看她说得那么高兴,不禁神往,“我能做什么?”

  “不必帮忙,这完全是兴趣问题,”她笑。“不到发烧的地步,不会废寝忘餐的来做。”

  “你们真好,有这么高贵的嗜好。”

  她笑,“任何正当的嗜好都是高贵的,因为不牵涉到金钱。”

  我点点头。真的,妈妈说得对,出来说说笑笑,心情开朗许多。

  “两位粉师傅教我们许多道理,”她说,“我们得益匪浅。”

  我更惭愧,我还以为妈妈一到李伯母家便开始搓麻将,谁知道她还有这样神秘的精神生活。

  妈妈走过来,“慕容小姐,这是小女哈拿。”

  那位小姐站起来,“啊,真是鲁班面前弄大斧。”

  我又连连客套,与他们谈得很投机。

  我在吃点心的时候问妈妈:“为什么不叫他们到我们家聚聚?”

  “这里地方大,”妈妈说,“而且道具也多。”

  我搂着她脖子,“我还以为你来赌。”

  妈妈最可爱,她转过头来,“谁说我不赌?我打牌的时候也多着呢。”

  我大笑。李伯母走过来,“哈拿最会讨妈妈欢心。”

  我说:“但愿我长久有这样的福气。”

  我走到李家的露台去站着。这个世界什么不是千疮百孔,这班孩子又怎么知道李伯母的生活境况?

  每个成年人都有本说不出的苦经,大家都怀着创伤的心。

  那位慕容小姐过来说:“这里风景真好。”

  “嗯,海景一览无遗。”

  “如果我有本事,我会为两位粉师傅写一本传记。”她说,“我们如今生活在商业社会中,命运有一个模式,个个人都差不多,她们那个时候经过动荡,大不相同。”

  我觉得她的谈吐别具一格,十分高见,因而虚心的问:“慕容小姐请问你干的是哪一行?”

  “我呀,”她笑,“我是杂志编辑。”她递卡片给我。

  “啊,是位大文豪。”我敬佩的看着她。

  “不敢当不敢当,胡乱涂鸦混饭吃,当不得真。”

  “我看着你就觉得你像一个人。”她忽然说。

  “谁?”我并不在意。

  “不过你姓裘,她姓殷。”

  我一怔,我问:“谁?殷什么?”

  “一位叫殷瑟瑟的小姐,她是南洋华侨,在我们杂志社做过事,我觉得你们像得不能再像。”

  “像?才不像。”我几乎没怪叫起来,“我怎么会同她长得像?”难道在外人眼中,我们真是像?

  “这么说来,”慕容小姐笑,“你们是认识的了?”

  “我们有亲戚关系。”我说道。

  “你说世界多细小。”

  “像?”我问,“什么地方像?”

  “脸型最像,还有一模一样的眼睛,”她打量我,“身型高度亦差不多。”她一直坚持。

  “我自己并不觉得。”我笑。

  “最近她自纽约回来,你有没有见过她?”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只好闲闲说:“她也忙。”

  “没想到她跟那外国人只维持一段日子。”

  我一怔。她已经跟那洋人分手?她为他放弃梅令侠的。

  我问:“她不是承继了一大笔遗产?”

  慕容小姐不方便作答,只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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