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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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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着地说:“我家比较浅窄,人口又多,没有私人角落,不方便招呼客人。” 说了这么多,他的意思是穷。 我很诧异,心中有些佩服,于是不再言语。 没想到约翰会再说下去,“弟妹多,父亲是小职员,家中难得见到一件奢侈品……承钰,你不会明白吧,在你的世界里,什么都多得堆山积海。” 我忽然感动了,有人比我更不幸呢,我不自觉地把手按在约翰的手上。 “我仍在用功,希望考到奖学金出去,同时,至少,”他语气有点讽嘲,“希望储蓄买一条时兴式样的裤子穿。” 我连忙说:“不不不,最讨厌喇叭裤,待潮流过去,你便会知道这是多么荒谬的款式,瞧,我也不穿那些。” 约翰笑了。 他有他的忧虑,有他的愁苦,但同时他心中也有许多许多许多希望,这是他与我不同的地方。 傅于琛与马小姐还没有回来。 只给我寄来一张甫士卡。 看到之后,吃一惊,不但卡片式样熟悉,连那张花鸟的邮票也一模一样。 跟我收到的第一张明信片完全相同:寄自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埠,寥寥几行草字,签名式似花押,所不同的,收信人不再是惠叔,改了我,邮戳上的日期,晚了八年半。 傅于琛这样有心思,真没想到。 是有名有利的中年人了,还花时间精力来玩游戏,为着讨小女孩欢喜,更加难得。 把旧名信片取出对比,简直看不出有任何分别,但物是人非,环境转变太大,唯一相同的是,仍不知,明天的我,何去何从。 快快毕业,至少可以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职业。 约翰诧异地说:“你疯了,怎么会想到要出来做事,非常吃苦的。” “依你说怎么办?” “读书,一直读书,什么都不做,读遍欧美名校。” 约翰爱读书,但家境不好,不能如愿。 “你以为人人都似你。” “不骗你,出来社会斗争会令人减寿。” “那是因为你太过敏感,许多人都认为是生活一部分。” “你呢,”约翰问我,“你麻木不仁,故此不怕?” 怕。 怕得要死,但更怕无依无靠无主孤魂似的生活。 傅于琛同马小姐仍没回来。 我与约翰什么都谈过,再说下去就得论婚嫁了。 也幸亏有他,他比路加成熟,我颇喜欢他,暗暗决定要帮他忙。 主人不在,汽车夫日日仍然把车子驶出来,打磨拂拭,车子部部精光锃亮,可以当镜子用。 傅宅的车子全部黑色,古老样子。 约翰说:“将来我买一部开篷车,载你满山走。” “我们也有开篷车,你会开吗?” “会。” “有无驾驶执照?” “刚刚拿到。” 我把车房门打开。 曾约翰立即吹口哨。 “漂亮的车是不是?” 他点点头。 “没开过几次。”也没载过我。 傅于琛很快对它丧失兴趣,因开车需要集中精神,而他心中旁骛太多。 “我们这就可以满山跑。” 约翰摇摇头,“将来,将来我自己买车。” 这人瞎有志气,我笑,“将来,将来都老了。” “老怕什么?总要是自己的才作数。” “好好好,那你教我开。” “不行,我替你找教车师傅。” “你看你们,全似算盘子,拨一拨动一动,乏味。” “‘我们’,还有谁?”他不悦,“别拿我比别人。” 曾约翰真是个心高气傲的男孩子,将来会否凭这一股傲气窜出来? 过一口,他替我找来教车师傅。 师傅开的是一辆龟背车,一眼看到便哧的一声笑出来。 约翰说:“学三两年,开熟了去考驾驶执照也差不多了。” 居然有大男人作风,看不起女流。 傅于琛仍未归来。 我找到开篷跑车的锁匙,缓缓开出车子,趁夜,在附近兜风。 开头只敢驶私家路,渐渐开出大马路。 车子驶回来时没有停泊好,司机发觉,说我数句,被我大骂一顿。他深觉委屈,以后不再多事。 高速使人浑忘一切,风将头发往后扯,面孔暴露在夜间空气中,尤其是微雨天,开篷车更显得浪漫,回来衣履略湿,又不致湿透,留下许多想象余地,像什么呢,说不上来。 没有人知道我晚上做什么,开了车内的无线电,在停车弯内坐一小时。 连约翰都不知道。 他不过是傅于琛另一个眼线,我太晓得了。 终于出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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