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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放下手中的《红楼梦》,对大个子说:“你,走开!”又对约翰说:“你,坐下。”

  大块头讪讪地让路,碰了不大不小的钉子。

  约翰面孔涨得通红,连脖子也如是,像喝醉酒似的,看上去有点可怕。

  “何必呢,大家都是学生。”

  约翰悻悻地说:“将来不知要应付多少这种人。”

  我把书遮住面孔,假寐,不去睬他。

  没想到他发起疯来这么疯。

  在等候行李时,看见大块头,约翰还要扑过去理论,那大个子怪叫起来。

  我用全力拉住约翰,“再这样就不睬你,你以为你是谁!”

  这句话深深刺伤他的心,他静止下来。

  接着几天忙着布置公寓,两人的手尽管忙,嘴巴却紧闭。

  没有约翰还真不行,他什么都会做,我只会弄红茶咖啡与鲔鱼三文治。

  傅于琛选对了人。

  唉,傅于琛几时错过呢?

  比起同年龄的人,他都遥遥领先,何况是应付两个少年。

  曾约翰强烈的自尊心发挥淋漓尽致,一直扮哑巴。

  “我得罪你?”

  “不,自己心情不好。”

  “现在知道我带的是什么了吧。”

  “把卧室布置得像家一模一样,把那边一切都抬过来了。”

  “是。”

  非这样不能入睡。

  约翰又渐渐热回来,恢复言笑。

  我古怪?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我哄他,“过来看我母亲的肖像。”

  “令尊呢?”

  “不知道,没人告诉我。”

  “照片也没有?”

  “一无所有,一片空白。”

  “那也好。”

  我啼笑皆非,“什么叫做也好,你这个人。”

  他伏在桌子上,下巴枕在手臂上,“我完全知道父母的为人,然而也如隔着一幢墙,岂非更糟。”

  这话也只有我才听得懂,我知道他家庭生活不愉快。

  我对父亲其实有些依稀的回忆,从前也紧紧地抓着,后来觉得弃不足惜,渐渐淡忘。

  记住来干什么呢?他刻意要把我丢弃,就当没有这件事好了。

  “或许,将来,你与他们会有了解。”

  约翰笑了,“来,说些有趣的事。”

  6

  要入学了。

  考虑很久,他进入工程系,比较有把握,时间缩为四年,同时毕业后容易找事做。

  他说他已是超龄学生,要急起直追。

  一分钟也不浪费,约翰是那种人,他热爱生命,做什么都劲头十足,与我的冷冰冰懒洋洋成为对比。

  每天他都来看我,我总是被他捉到在躲懒。

  不是在沙发上盹着,就是边吃零食边看球赛,要不泡在浴缸中浸泡泡浴。

  约翰说我从不刻薄自己。

  “当然”,我说,“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日子,你永不知道恶运几时来临,不要希企明天,趁今天,享受了才说。”

  “什么样灰色的论调!”

  “世界根本是灰色的。”

  “你的房间却是粉红色。”我哈哈大笑起来,心底却隐隐抽动,似在挣扎。

  “功课如何?”

  “你有听过读英国文学不及格的学生没有?”

  “承钰你说话永远不肯好好给人一个确实的答案。”

  “傅于琛有无与我们联络?”

  “我每夜与他通一趟电话,”

  “你们……有无说起我?”

  “有,每次都说起你,他关心你。”

  “他有没有说要结婚?”

  “没有。他不会同我说那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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