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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他没有等到明天。

  我永恒性捧着一杯茶,在翻阅杂志,把收藏着的照片取出比较。

  妇女杂志照例以显著的篇幅刊登着自我检查乳房硬块的文告。

  电话铃响。

  是姚永钦,他要求我与他出席一个宴会。我推辞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那辑图文按着自己的身体。

  “太费神了。”

  “化个妆套件衣服不就可以。”

  “你在说什么,光是做头发,画眉毛眼睛上粉就得四个钟头,我实在不想无端展览面相。”

  他总是不肯放过我,我已略见不耐烦,话筒自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

  姚永钦恨恨地说,“我老觉得你在等一个人,”他停一停,“而那个人,不是我。”

  “你可以请别人陪你。”

  “说得真容易。”

  “请体谅我的情绪。”

  “你一生人只顾住你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你并未曾认识我一生。”

  “我有种感觉我们永远不会结婚。”他挂上电话。

  我在某方面令他失望,他以为我是我的职业,但我不是。我只是周承钰,杂志封面上的人,只是我为职业及酬劳作出之形象。

  他并不明白,他认为模特儿应一日二十四小时用粉浆白了面孔随时应召亮相,他为我的身份认识我,希望我真人同形象一模一样。

  但是我一天比一天更不肯打扮,他对我也一天比一天失望。

  我放下杂志,该如何同他开口呢。若由我先提出,他一定不甘心,姚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非得装作由他撇掉我不可,多么复杂。

  门铃响,我跳起来,是他追上门来了。我的天,运动衣套在身上已经有一日一夜,没有化妆,也没淋浴。唉,可不可以装不在家。抑或开门见山说:“你别再来烦我了。”于是沉下脸去应门。

  是傅于琛。

  他仍有全人类最使我心折的外形,等待应门,略有焦急之意。

  一见到我,立刻欢愉地笑,一点不着痕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像是我刚自寄宿学校回来。为着配合他的演技,我实在不甘心认输,于是笑得比他还要愉快,含蓄,再也不会露出半丝心底事。

  这样子下去还要到几时呢,太悲哀了,能不能除下伪装,做回自己,抑或届时会不可收拾,崩溃下来。

  “我买了项链给佩霞,你来看看。”

  “已经买了?她喜欢宝石大颗,设计简单那种,她一向说买首饰不是买手工。”

  “我知道。”

  盒子一打开来,我讪笑,“还说知道,这是法国狄可,百分之九十是设计费。”

  “这是你的。”傅于琛说。

  “我?又不是我结婚。”我笑。

  “你结婚时我没送礼。”

  “我早已离婚,并且袁祖康已经过身。”

  他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这才是送给佩霞的。”

  “她会喜欢。”

  我拎起重甸甸叠坠的项链,在脖子上比一比。

  他怔怔地看着我,很久才低下头。

  我说:“那么好的女子,你也会放弃。”

  傅于琛点点头,“我所失去的,也不止马佩霞。”

  “记不记得所有你爱过的女孩子?”

  “长得美记得,长得不美的不记得。”

  “到你七十岁的时候,会不会邀请所有的女子到你住宅聚会?”

  他想一会儿,“不会。”

  “为什么?”

  “过去是过去,能够忘记便忘记。”

  “你真能做到完全忘记?”

  他没有回答。

  “傅太太一直派私家侦探侍候你。”

  “我知道。”

  我倒是不介意,太多假的周承钰,这次即使他们拍摄到真的周承钰,也不以为意,肯定将我误为其中一名假周承钰。

  “你快嫁入姚家了吧。”

  “马小姐告诉你的?”

  “不,我自己看杂志报导。”

  “我想不,他始有悔意。”

  “你的意思是,你似有悔意?”

  我但笑不语,深深陶醉在他的音容里。

  “你打算这样浪掷一生?”

  “我的一生还没有完呢,这样说殊不公平。”

  他摇头。

  “你总对我有伟大的寄望,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某个人的。”

  “我并不要你出名,我只希望你做些正经事。”

  “好好好,我去淋浴,然后出去吃饭是正经。”我说。

  傅于琛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们把马小姐也叫出来,不准她带欧阳,使她尴尬。

  一边还要指桑骂槐:“有些女人专报异性知遇之恩,十分痴迷,对亲友却格杀勿论,当然不是说你,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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