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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头上轰的一声,如炸碎了玻璃球,水晶片飞溅至身体每一角落,都割在肉上,痛不可当。

  啊,上主。

  我握住继母的手,两人坐在医院走廊长凳上,作不了声。

  过半晌,我撇下她去见医生。

  医师很年轻,很和蔼,总是安慰病人家属:“对这个症候我们很有研究,已开始电疗,幸亏发现得早,有机会”等等,我没有听进去。

  我去病房看父亲,他刚服了药。

  他看见我只是落泪,他们已经告诉他了,这真是天地间最残忍的事。

  他同我说:“我们明明是一对。”

  我一时间没听懂。

  “我们明明是一对,她是独女,我是独子,门当户对,可是叶成秋偏偏要拆散我们。”

  我听明白后怵然而惊,他已经糊涂了,当中这几十年像是没有过,他永远不会原谅母亲。

  “叶成秋是什么东西?”他不住地说,“他算什么东西?我杨家的三轮车夫还比他登样。”

  我说:“是是,你休息一会儿,爸。”泪水滚滚而下。

  护士前来替他注射。

  “之俊,”父亲握着我的手,“之俊,做人没味道。”

  我也不再顾忌,把头靠在床头上哭。

  护士像是司空见惯,平静地同我说:“不要使他太激动,你请回吧。”

  历史上所有的不快都涌上心头,我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坐在病房外号淘大哭,怎么都忍不住。两个弟弟见我如此,也陪着落泪,继母用湿毛巾替我揩面,我发了一身汗。

  抽噎着,忽然呕吐起来。

  医生说“中暑了”,接着替我诊治。

  我拿着药回家,面孔肿得似猪头,昏昏沉沉倒在床上。

  过一会儿发觉母亲在推我:“之俊,之俊,脱了衣服再睡。”

  我尖叫起来,“不要碰我。”

  “你别这个样子,人总会病的。”

  我尖叫起来,“你巴不得他死,你巴不得他死。”

  母亲把我推跌在床上,“你疯了,他死活还关我什么事,他另娶了老婆已经二十年,两个儿子都成年了。”

  我才惊觉说错话,急痛归心,更加失去控制,嚎叫起来,“他潦倒一生,妈妈,他几时高兴过,太不公道了。”

  母亲也哭,“他潦倒,难道我又什么时候得意过?”

  这话也是真的,我只得把头埋在枕下尖叫。

  “芬,你先出去。”

  是叶伯伯的声音。

  叶成秋轻轻移开被枕,用手拨开我头发,“之俊,三十多岁了,感情还这么冲动,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他坚定的声音极有安抚作用。

  “伤害你母亲能减轻你心中痛苦?”

  “我不要你管。”

  “你不要我管要谁管?”他笑。

  我回答不出。

  “人当然有悲伤的时候,切勿嫁祸于人,拿别人出气,叫别人陪你痛苦。”

  他陪着母亲走了。

  我支撑起来换睡衣,天旋地转,只得又躺下来。

  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并没有即刻开灯,呆着脸沉默着,暗地里只闻到头发受汗湿透后的酸馊气,我叹口气,又决定面对现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妈妈。”

  陶陶的影子在门边出现。她走近我,坐在我床边。

  “我煮了白粥,要不要吃一点?阿一送了豆瓣酱来,是用篙白炒的。”

  “我不饿。”

  “同你切点火腿片好不好?”

  “你回到外婆家去吧,我过一两日就好了。”

  “是外婆叫我来的。”

  “我没事,只想洗个头。”

  “我帮你吹风。”

  “一生病就想剪头发。”

  “妈妈的头发大抵有一公斤重。”陶陶在黑暗中笑。

  至此我已经平静下来,对于刚才失态,甚怀歉意。

  “外公不是不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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