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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糖一入嘴即化,钻入味蕾,如丝绒般滑溜甜美,奇怪,这滋味似曾相识。

  谁把这糖果放在烂车的门内?

  象是知道,又不十分记得起来。

  整个人如堕入破晓时分,似有一丝金光透入浓雾,但怎么也肴不清楚。

  忍不住又吃一块糖,这一小盒子容量不大,可不经吃。

  就在这个时候,片断记忆忽然浮现,我知道它是什么了,这种糖叫巧克力!因可可绝种而停止生产。

  方中信,有一个人叫方中信,他是糖的主人。

  我用手掩住嘴,方中信,我霍地站起来,是他把糖藏在那里,他死心不息要对我好,即使我来到另一个世界,他还设法照应我。

  我都想起来了,是糖唤回记忆,不不不,不是,是纳尔逊,他暗中使了手脚,保留我的记忆,瞒过他的同伴,迫我出院,全人类只有他知道我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我恐慌,四肢冰冷,不知把这些非法的记忆收在什么地方才好,心突突的跳,半晌回过神来,才觉得心如针刺般痛。

  纳尔逊说得对,这些记忆对我无益。

  夫人也这么警告过我,是我苦苦哀求他们让我保留回忆。

  我凄酸的想,不要后悔,千万不要懊恼,小心翼翼地看护这些珍贵的记忆。

  我握紧双手,开头不晓得该怎么做,过了半晌,镇静下来,捧住巧克力糖深深嗅一下,收到抽屉里。

  纳尔逊终于答允我的要求,或许出于同情,或许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微笑,他同他爹一样活泼机智,父子同样是了不起的人物。

  孩子们这时闯进来,“唏,终于找到了。”手上高高拎着铜币。

  我连忙说:“了不起,让我看,你们要什么奖品?”

  弟弟与妹妹对望一下,不约而同的说:“要妈妈有空常常这样同我们玩。”

  “一定一定。”我说。

  他们欢呼,跳着出去。

  我看着窗外,怔怔的落下泪来,心中尽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这个月亮不是那个月亮,这里的晚上没有月亮。

  我一整夜伏在桌子上,直到太阳升起。

  丈夫进来,看到我,意外的问:“这么早?”这种语调,已算难能可贵。

  我勉强笑一笑,“失眠。”

  “要不要看医生?”

  “我没事。”

  “自己当心。”他已经仁至义尽,耸耸肩忙自己的事去了。

  我吞一口苦水,再吞一口苦水。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不止身体回来,记忆也回来。

  纳尔逊本来已将我的胡思乱想完全洗净,使我成为一个正常健康的女子,我甚至比从前温柔驯服,有兴趣走到厨房去,连丈夫都觉得,如此配偶,不是不可以共度一辈子的。

  家人都发觉我变好了。

  刚刚在这个时候,因为一盒糖果,唤回从前的我。

  我震惊地呆坐。

  五十年就这么过去了,物是人非,在他们那里,我不知如何着手寻找母亲,现在回来,我又不知该如何重新适应。

  不是每个人有机会经历这么痛苦的考验。

  我伏在桌子上,每根神经抽得绷绷紧,痛苦得透不过气来。

  然而经过这四十五天的旅程,我成熟了,我学会沉下气来,咬紧牙关死忍。

  必须见一步走一步。

  我出去问丈夫:“我能借用你的车?”

  “它是辆慢车。”丈夫笑。

  “我只不过到母亲家去。”

  “小心驾驶,”

  “多谢关心。”

  孩子们还在床上,我轻轻抚摸他们额上的接收器,不过似一粒血红的痣,但愿他们的思想永远不会被截收。

  妹妹醒了,轻轻叫我。

  我顺口叫一声爱梅,立刻怵然而惊,住口不语。

  随即拍妹妹的手背,嘱她继续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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