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亦舒作品集 > 直至海枯石烂 > | 上一页 下一页 |
四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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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谁按铃? 我挣扎着起来,唉,早三五年才不会这样麻烦,那时三秒钟之内可以完全清醒过来。 我在对讲机间:“谁?” “周星祥找庄自修小姐。” 我沉默半晌,“谁?”不相信耳朵。 “周星祥。”对方声音低沉而自信,但有一丝焦虑。 “我就是庄自修,我马上下来。” 我鞠一把冷水洗脸,抓起锁匙就跑下楼去。 一到停车场便看到辆黑色房车,我站定,吸一口气。 立刻有人推开车门下来,“庄小姐,你好。” 啊,这便是使杏友姑妈终身带着一个伤口生活的人。 发脚已经微白,身段仍然不错,对人天生一片殷勤,谁要是误会了,只好怪自作多情,一般英俊,可是元立不像他。 “庄小姐,我们借个地方说话。” “关于什么?” “庄杏友。” “她怎么样?” 他知道我对他没有好感,却不以为扞,微笑说:“请进车来,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没有妆扮,不方便出去。” 他诧异,“一个写作人何以如此拘仅。” 我答:“写作也不等于随时赤足走天涯。” “那么,我只得站在停车场里说。” 我拉开车门上车。 “谢谢你的时间。” 他把我带到一间私人会所坐下,态度诚恳,“听说你在写一本关于我的小说。” 我看着他,“你不是主角。” “我可以看一看原稿吗?” “你是编辑或出版杜吗?当然不行。” “我可用出版社名义收购你的原稿。” 我立即答:“这本小说版权早已售出。” 他沉默半晌,又说:“我想知道杏友的内心世界。” “她的世界,与你有何相干?” 我的熊度已经有点恶劣。 “我知道你不原谅我。” 我斥责他:“你有什么借口,为什么用那样卑劣手段丢弃一个人?” 谁知他并没有再找借口,“我当时无力面对现实。” “你是一名无耻之徒。” 他看看远处,“我却也抱憾终身。” 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会所其它人客不禁转过头来看个究竟。 我不好意思的唯一原因是叫这些人突兀,连忙掩住嘴巴。 “我与庆芳的婚姻一直名存货亡。” 我说:“那是你们的事。” 他却自顾自讲下去:“三个人都不快乐……” “你错了,”我忍不住指正他:“姑妈名成利就,裙下追逐者无数,她周适列国,享受生活,十分逍遥。” “可是,”周星祥存疑,“她始终没有结婚。” “见过你们这种买贸婚姻,谁还敢结婚。” “不是买卖!” “那么,也是便利婚姻,你经济不妥,她有大把妆蔬,一拍即合,本来也无可厚非,但请勿自欺欺人,美化此事。” “自修,开头见到你,真吓一跳,以为你就是否友,两个人长得那么像,现在才知道,你同杏友完全不同。” “当然不像,她愚蠢,而我精明,当中三十年过去了,女性吃了亏,总会得学乖吧。” “自修,你是我儿子的表姐,我是你长辈,你对我太过无礼。” 我看着他,“对不起,我性格欠佳,我嫉恶如仇。” 他低头不语,隔一会儿才说:“男女分手,也属平常。” “你可以做得好看一点。” “杏友病情已十分严重。” “我知道。” “我想再见她一面。” “你可以自己向她提出要求。” “她已拒绝。” “请接受事实。” “或者,你可以做中间人。” “对不起,我从来不做这种事。” 周星祥颓然靠在椅垫上,脸色灰败。 半晌他知无望,仍然客套地说:“自修,谢谢你的时间。” “不客气。” “我送你。” “不必,我自己会叫车。” 我站起来,预备离去,终于忍不住,又转过头来。 “你为什么不求周元立?” “他一口拒绝。” “有否问过你自己,为什么忽然又想再见庄杏友?” 他愣住。 我代他回答:“因为你终于发觉,在你一生之中,只有她待你赤诚真挚,不过,如果她今日不是环球闻名,你也不会那么容易想起她,可是这样?” 我终于转身离去。 在街上,我吁出一口气。 回到家,将自己大力拋到沙发里。 随即发觉山口已经覆了信。 “已即刻动身前来相见”。 我有点感动,无论是谁,总会有事在身,立刻丢下出门,并不容易。 这时有人敲门,是最著名花店迭来一大益雪白的茶花,朵朵碗口大,卡片上署名是山口。 那送花使者随即又再上来一次,满脸笑容,“庄小姐,这也是你的。” 这次是一盆桅子花,香气扑鼻,叫人心酸,呵一个女子最好的岁月,也不过是这几年,之后就得收心养性,发奋做人,持家育儿,理想时间精力全部都得牺牲掉。 我把名片抽出来一看,上面亲笔写着表弟二字,不禁自心底笑出来。 可爱的周元立,他对我的感觉,像我对他一样吗? 电话铃响了,我用不能以理智解释的温和声调说:“你好吗?” 对方愕然,只得含笑答:“我很好,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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