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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受了这样的重创照样若无其事妆扮妥当出来如常生活。

  换上别的城市,光是问为什么已经去掉一年,研究为什么又浪费一年,等到知道永远得不到答案,三年已经荒废掉,怎么都不可能恢复旧观。

  但是在这里,伤口或许尚未止血愈合,不过,人人都已再度振作起来,强颜欢笑都好过自怨自艾自怜。

  又有人要买房子,又有人要结婚了。

  之之肯定李张氏会把孩子养下来。

  中午偕同事出去午餐,但见马路上一条人龙直排向东边,不见龙尾,足足千来两千人。

  “这是干什么?”之之失声问。

  有人去打听回来,摇摇头叹息:“拿新加坡移民申请表格。”

  之之大奇,“长安不易居呢,那边生活程度极高。”

  同事无言,双目憔悴地看着之之。

  呵伤口还在流血。

  警察手持喇叭大声喝令市民切莫争先恐后。

  之之苦笑道:“我妈教的,人多的地方千万避开。”

  闻讯前来轮候的市民一批一批涌上。

  她俩买了简单的食物便折回写字楼,自玻璃窗往下看,人龙越接越长。

  同事喃喃说:“蚂蚁一样。”

  之之心里难过,“骄矜的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同事怒道:“我保证这批人与当日示威游行的是同一批人。”

  之之拉一拉她,“即使是,那也是人家的自由,自由社会,自由选择,自由行动。”

  “对,你说得对。”同事有点惭愧。

  之之微笑,“你也当然有批评他人的自由,这是本市最可贵的地方,一旦全民思想统一,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陈之你的观点一直很通透。”

  “我也是最近才发觉这一点,尊重维护自由实在太重要。”

  “我们最近实在学会很多。”

  之之笑:“人家有弹劾我的自由,我有当他透明的自由,谁中伤我,我可以立即回骂,事后大家仍然好好活着,照样吃喝嫁娶,你说自由多好。”

  游行完毕,照样上班,叫完口号,又到各领事馆去填表格,计划在海外置业,谁都不比谁更高贵,谁也不比谁更鄙下。

  要走的尽管走,走走走,买到飞机票可以即刻走,走了之后,见瞄头不对,要打回头,来来粑欢迎回来十遍地都是聘人广告。

  之之转过头来,叹口气。

  “噫,人群散了。”

  之之一看,果然,群众黑压压朝四方八散去,像芝麻似撒开。

  之之看过二次大战的纪录片,从飞机上拍摄逃难的人群,也就是这个样子。

  之之混身爬起鸡皮疙瘩,连忙回到座位上。

  手头上的工夫不多,她把公司的标准问卷取出改良。

  所有问卷都侧重数字:贵庚、收入多少、教育程度……问卷可不关心谁是温柔的好人,谁是尽责的母亲,那些统统不计会。

  多么悲哀,注重什么德育呢,都无人关心。

  晚上,陈开友在饭桌上说:“星洲天气好比火焰山,房产贵不可言,男子必须当兵。”

  季庄问:“直布罗陀在哪里?直布罗陀的房子都拿来这边卖。”

  之之的地理知识不错,她答:“直布罗陀是英国殖民地,位于西班牙南端,隔着地中海,对着北非的摩洛哥,它们之间便是著名的直布罗陀海峡。”

  季庄看女儿一眼,“呵”地一声。

  之之接着自动说下去:“新墨西州在亚美利坚合众国西南部,它的西边是亚里桑那,东边是德萨斯。”

  季庄骇笑,“谁要去那种地方。”

  “舅舅。”

  季庄发呆,“我这就去叫他回来,我要问个清楚。”

  老祖父喝完鸡汤,咳嗽一声,向之之打一个眼色。

  之之只得继续表演她的地理才华:“爷爷说,他打算尽快卖掉房子到温哥华去。”

  陈开友手上的筷子郎当落地。

  接着他一整个晚上都在房里骂人。

  “这简直就是趁我病要我命。”

  “有这种亲戚谁还需要敌人。”

  “此刻卖房子要半价抛售,老头子最笨这一次。”

  “这种馊主意也亏得她想出来,谋财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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